星期三, 12月 16, 2009

下林卡17歲的卓瑪 (10/21 登巴村, 5,008東達山, 左貢, 邦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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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左貢縣城吃了同樣一樣豐盛的中餐後,我們就沿著舖著柏油的街道往城外騎去,計劃是沿玉曲河往44公里外的今夜落腳地邦達緩坡上升.


一開始遇著了由六匹馬組成的馬幫(這樣稱呼他們會不會有些太老式了呢? 稱為馬隊應該更貼切).


馬隻像超大型電動玩具一樣停在街旁商店的人行步道上.是種個頭不算高的馬,大概就比驢子與騾子稍高一些,不時慣性地搖著長長的尾巴.馬兒乖乖地直挺挺站著,偶而像他們的主人東張西望,但絕大部分時間仍舊像在草原上低頭啃草一般埋頭好奇的吸著舔著腳邊的東西.在異常乾淨的左鎮街上哪裡有什麼草呢,連垃圾在這個偏僻的小城也變得很罕見.好乾淨的小城鎮,奇怪的乾淨.


不跑不跳的馬只會從事四項動作,低頭,眨眼睫毛,搖尾巴(即使沒有蒼蠅巴著它),心血來潮時就用力拉著大小便.實在是種乏善可陳且極度讓人缺乏靈感的呆板動物.但它一旦跑動起來卻是讓人瞠目結舌的驚訝.心想怎有如此聰慧迅捷的美麗生物被創造出來呢.那種破浪迎風時俊美地甩著頭頸與馬鬃,誇張外露的筋肉,四蹄落地的頓挫巨響與嘶嘶的馬鳴所呈現出來的和諧與律動簡直可說是一首無懈可擊渾然天成的交響樂.馬是靜與動之間落差與距離最兩極的動物之一.(還有一種是非洲草原的公獅子,整天渾渾噩噩地打著呵欠無精打采,但一旦發怒猛起獵殺羚羊的驚人氣魄真是天壤之別.)


馬旁站著一個女孩與幾個穿皮衣戴毛帽的男人.長相既不粗獷也不猙獰的男人全都邊抽著煙邊往街上張望著說話,跟在電影中的殺人越貨滿臉鬍鬚的高壯而凶殘的那種馬幫全然是兩回事情.當然,最醒目的還是這位紮著短辮腳下蹬著一雙白色的短筒馬靴的藏族姑娘,她紅黑混搭的藏族服飾上看不見一點灰塵與骯髒,跟身旁同行的幾個油油黑黑的漢子實在不像來自同一個世界.她用一雙天不怕地不怕的眼神爽朗地瞅著路人,過路的人們也狠狠地回瞅了她.我騎在車隊的最後頭,一直慢慢慢慢地騎.經過馬隊與小姑娘時,我看了他們好幾眼,好奇這幫騎馬的馬幫人打哪來的,做什麼,以何營生的,將來要往哪裡去.


旅途中我們對偶爾同行的或錯身而過的旅人都充滿了好奇.不管是在飛機或汽車上,火車站候車室,旅館的大廳,飯館的鄰桌,景区的一個涼亭內或是公共廁所裡,心裡頭對周遭這群來來去去的陌生人就是禁不住這種種的疑問.要是能跟著其中一個看似有趣的旅人隨著他(们)從這裡移動到下一個城市,這樣的一趟旅行必定是刺激而精采.啊,想歸想,事實上很多話就噎在胸口說不出去.


我騎著忖著實在忍不住好奇心就繞回去這群馬幫決定將心中的問題全說了.


"喂,你們騎馬來的?"我問其中一個留著髒髒的鬍子的男人.(其實他們幾個全都留著骯髒兮兮的鬍子,有些飽經風霜的疲倦)


有人點了頭.


"從哪裡騎來的哇?"我說.


"..."這次沒人答話.(是保密防諜嗎?不太可能吧)


我們從"下李咖"來的.右手邊戴著毛帽的藏族姑娘回答.


"夏里喀嗎?"我問.


"是下--林--卡."藏族姑娘又細細的回答一次深怕我聽不明白.


"離左貢城邊上的一個小村."她說.


我们從台灣來的,來騎車...要一路騎到拉薩.我邊比劃這麼自我介紹.


她用兩手順了順頸邊的辮子沒說什麼.可能有些害羞.


咦,妳们騎馬來的.從下林卡到這裡這要騎多久? 我問.


我们騎了三天.她說.


啊!騎三天馬呀.肯定是越過比318國道更爛更危險的山路才能來到縣城吧.我開始佩服這群馬幫.尤其是這個眉宇清秀的小姑娘.


下林卡是怎樣的一個德性的地方呀,又讓我想得心癢難耐.一查資料,下林卡鄉赫然列名在全西藏地區僅存的九個不通公路的鄉.


下林卡鄉是左貢縣區內瓜果資源最為豐富的鄉之一.儘管當地氣候得天獨厚物產豐富,但閉塞的交通使得2000多名生活在那裡的鄉民至今仍處於幾乎與世隔絕的狀態.那裡盛產的葡萄,水蜜桃,核桃如果拿到縣城來賣,可以比其他品種多賣1倍的價錢.但是沒辦法,成本太高,即使運出來也可能壞掉了.從左貢縣城到下林卡鄉政府所在地,只有沿著崎嶇狹窄的騾馬驛道,翻越數座5000米以上的大山,再跨過玉曲和怒江兩條大河,採用步行和騎馬兼行的方式歷時7天才能到達.人說最險的一段路是在怒江邊上,從高高的懸崖上望下去,怒江只剩下成一條細線.人一旦摔下去,可以掉到江對面.


那馬背馱著的東西是什麼? 我手指著馬屁股上高高隆起褐色的粗麻布袋.


那是核桃,我们從家裡將核桃載來城裡賣.她說.(美味的葡萄與水蜜桃根本沒有機會以馬馱的方式載運出來,真是可惜了.)


喔,賣了的錢再買生活用品回去,對吧? 這簡直是繡珍版本的茶馬古道嘛.帶了家鄉特有的農產品山產與牲畜,到縣城市集拍賣與交換米鹽茶葉這些生活必需品.走的都是大小車輛均無法通過的山林野徑.心頭興奮起來,好似回到民初的古裝劇裡的某一個場景,只差我胯下有變速器的腳踏車太先進了,還有身上螢光綠的雪衣.


"我们要買米回去."她說.


然後再騎三天的馬回下林卡(很可能全程牽著馬走,因為馬已揹滿笨重的生活必需品).天哪,六匹馬能載多少斤的核桃出來,多少斤的米回去呢? 我心裡想著.


這真是極為沒有效率的一樁買賣.Again,這樣在少數民族代代相傳的生命延續與傳承讓我親眼親耳親聞後常讓我有滿溢的一種似苦卻甘的慷慨激動.很像在蘭嶼的傳統地下屋的工作屋前看著賣力地雕刻著禮仗的80歲雅美族老人的那一幕.


身體力行勝過千言萬語.


藏族姑娘就像是下林卡馬幫的發言人,對答從容得體.同行的男人全都不發一語.


說了半晌,連人家名字也忘了問.你真是沒有禮帽呦.我罵了自己.


"我怎麼稱呼妳呀?" 我懷著歉意.


"我叫卓瑪,今年17歲." 她亮著眼瞳說.


啊,卓瑪.呵,通俗,但是可是一個好美的名字.我看著來自下林卡的卓瑪忖著.


團友早就不見半個人影了.我該上路了,我對卓瑪說.


後~會~有~期~囉.我對她大力的揮手騎上車走人.突然回頭一問,這馬有起名字嗎?


"有啊,每一隻馬都有名字.就跟人一樣." 這是卓瑪對我所說的最後一句話.


剛出了城心裡想著這左貢與下林卡的公路一旦修通了,那馬幫那裡去呢? 17歲的卓瑪呢? 該不會也很快離鄉背井到內地的某一個城市打工了? 那她的馬呢? 想著想著,心情竟然黯淡下來,不禁有點悲傷.


最後我知道一件事.


這輩子我還可能遇上許多叫做卓瑪的藏族女孩,但是再碰上這位在2009年年僅17歲來自下林卡的卓瑪的機率等於零.

星期一, 12月 14, 2009

死了都要騎的318川藏最高海拔 (10/21 登巴村, 5,008東達山, 左貢, 邦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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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從"登巴村"這個地名可猜想這裡是怎樣一個生活條件的窮鄉僻壤.

只能很禮貌的稱之為木屋的兩層建築物就搭建在臨著江邊與狹窄的山徑旁. 我們全被安排在二樓以木板隔間成的放有吱嘰作響的彈簧床與小木桌的房間.

我與R君的房內只有一盞約10燭光的小燈泡, 一扇無法關緊的門. 沒有半個電插座, 也沒有窗子. 真的是一個只滿足"躺下睡覺起床走人"此類最低標準的打尖點. 廁所在廚房邊上, 當然是沒門的那種. 僅舖上一塊挖好洞的木板的簡陋茅房. 從洞口往下看, 是嘩啦嘩啦日夜奔流的冰冷江水與岸旁亂七八糟的垃圾與各色排泄物. 有時會有幾道風一陣陣像惡作劇般從下方貫上來. 冷颼讓你打著寒噤, 又氣味難聞.

洗手台呢? 咦, 浴室哪裡去啦? 昨天下午我問早到的R君.

今天沒法洗澡啦. 只有一個洗臉台在廚房後面. R君無精打采的回話.

用膝蓋想也知道, 這村不會有熱水了. 天黑前飯店旁已塞滿風霜滿身看似也筋疲力盡的十輪大貨車, 全都是日夜兼程趕路才落腳到這個前不著村, 後不著店的偏遠山村的旅人. 帶團按計畫入住的大致看了看只有我們一行人.

晚餐前沿江邊往村子上頭走了百米山路, 只見整個村落升起7, 8條炊煙繚繞入雲, 安靜地浸潤在晚霞與夕陽之中. 沒聽到熟悉的狗吠聲. 霧氣一刻比一刻更濃更冷些. 步回餐廳裡等出菜時碰上兩個在對面的曲登鄉第二小學上學的孩子. 男孩制服上繡的是六年級, 女孩是四年級卻長得比男孩高些. 口裡都咬了餅乾. 男孩嘴腳旁都是餅乾屑, 有著一副很粗心凡事不在乎的神情. 見了我還有點怕生.

你唸曲登小學呀? 我看著男孩說.

"....." 男孩沉默, 撇頭望著高他半個頭的女孩.

他-- 六年級. 女孩望著我.

你班上有多少學生呀? 我看著男孩說.

"....." 男孩沉默, 撇頭笑了又望著高他半個頭的女孩. 我看見他左嘴腳粘著3顆米粒般大的黃色餅屑.

女孩這次沒幫他答腔.

我是問你有幾個同學. 我看著男孩換個詞彙說.

"....." 男孩沉默望著女孩.

我不知道他班上的同學. 女孩回答.

"......" 我們三人全都沉默著.

這孩子不是六年級了嗎, 怎麼一句中文都不說呢. 我心裡奇怪著.

昨天的牧童哥們不說漢語還情有可原, 但你這六年級生比起四年級生就差多了.

唉~~, 我嘆氣.

一會女孩拉著男孩走了.

說起這種無法溝通的原本少許的挫折感偶而會放大, 尤其當你是在所謂1959年三月的50年前就解放的西藏特區的中國與人們面對面時竟然只能用微笑與手勢溝通時. 那我們跟十八竿子都打不著的荷蘭K君來到西藏這塊碩大無比的高原之鄉就沒啥兩樣嘛.

依我看來, 西藏與中國的心理與歷史距離竟比台灣與中國還要遙遠. 彷彿有條長不見端比台灣海峽更深更寬的大斷崖橫隔出兩個既陌生又不互融的遙遠世界呦. 雖然今日在路上一出了村子碰上了牦牛與黃牛的混血雜種後裔--牛扁 (發音為"") 牛. 它有來自牦牛那朝天的彎曲犄角, 像黃牛的短毛, 力大無窮但肺泡與呼吸器官重新改造後可耐高海拔與稀氧環境. 漢族與藏族的聯姻產品也應該與什麼扁牛相去不遠吧.

睡前R君頭戴登山用的LED頭燈, 領我到洗手台刷牙洗臉準備就寢. 我以毛巾打濕將身上擦了擦. 漱口水就往木欄外奔騰澎湃的江水呸地聲吐得好遠, 臉上偶而被強風刮回來的瀑布飛絲般的牙膏泡沫沾了. 洗手台旁 (也是餐廳的洗菜台) 那根紅黑色皮毛的粗大豬蹄從下午到我們臨睡前的晚上10點鐘始終泡在夾雜血水, 洗臉水與潄口水的奇特溶液裡, 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從那合情合理的無奈中解脫.

一邊瞧著豬腳一邊洗臉刷牙真是登巴村難得的經驗.

晚上出乎意外的好睡, 隔壁四川夫妻像收音機電台清晰的談話聲一下子就聽不見了...

陳守忠已預告今日要爬一定的高度後在離終點前13公里處開始騎車. 目的地是如天險般可畏可敬的5,008米東達山.

哇! 此次川藏大橫斷旅行的最高峰, 絕對是"死了都要騎"的終極路線. 而且喔, 咱團不論女男竟然無人放棄!

車子的引擎如罹患缺氧症般發出不尋常的呻吟聲以牛碎步往前繞行, 難怪昨夜兩位開車的師傅聊起這段國道時眼中可察覺到嫌惡與畏懼的表情.

沿途堆放就地開闢山路而挖掘出來的大小石塊, 工人一絡絡將石頭堆成約40公分深, 60公分高, 長度不一的長方體石墎. 待發包的路政單位清點完數量計算工資後就與一定比例的水與泥漿混合以築成擋土牆與護欄. 來自西北高原的初冬寒風忘記噓寒問暖般地將路上積著水的大小坑窪全數結凍成迷你冰湖. 一路來周遭已無人煙, 更沒有農稼耕作之地. 植被剩下枯草和苔蘚類與適應高海拔的針葉林樹. 消瘦如柴的松樹非常沒默契地稀稀疏疏點綴山谷之間. 因此可說整體景觀荒涼悽清到某種氣氛, 牛隻羊群焦急地著魔般的低頭啃草. 擋風玻璃前方除了泥土與小型龍捲風捲起的漫天沙塵之外, 只見到如站崗的衛戍般一墩一墩放置好構工築牆用的石墩.

西藏先天的地質特性簡直是農作物與農業專家的亂葬崗. 一般而言, 西藏的土壤呈淡褐色或灰色. 依其腐殖質含量之多寡而產生不同的色彩. 這裡是以淤積土壤為主, 均為被風刮來的覆蓋在砂礫石與鵝卵石的沙土. 表土層既貧瘠又淺薄, 再挖下去全是石子. 最適合這類惡劣的地型的作物是大麥與西元641年大唐文成公主嫁妝之一的小麥後來轉變為適應高海拔的青稞.

萬物以消極與被動迎接一年一次的嚴冬, 與春夏同樣有生氣與生命力的只剩下奔流千里而來雪山冰融的溪流.

09:15. 晴天. 少雲. 氣溫: 攝氏0度.

豔陽仍然被兩旁高聳入雲的高山遮掩著, 任何光線無法直接穿刺到車內. 陰影暗香浮動之際最耀眼的是極遠處映著金色光芒的雪白山尖. 這是風暴前的寂靜, 是瘋狂前的獨白.

該是時候了!

高繞過一個左轉彎默數10秒後, 視界突然打開. 兩側山脈坡度趨緩漸成河谷平原, 雲朵竟連高度也沉降了. 山頭像是活動佈景般愈退愈開. 太陽露出臉, 陽光像具有重量般流洩到身上及車內所有角落. 針葉樹林竟然如初雪蒸發般憑空消失. 巴士喘起大氣吃力掠過一團團緊緊相摟的矮灌木叢, 外露的石頭由站姿變成臥姿與苔癬相擁. 山一副越長越低矮的錯覺, 雲像是結巴的害羞演員躲避在光禿而怪石嶙峋的群山後頭.

整座舞台以無垠的藍天為布幕360度開啟, 往前逶迤至極目的天涯邊是以墨染色暈技巧黑白兩色印刷的山頭, 岩塊, 草地, 黃灰色土路. 沒有樂隊伴奏, 沒有司儀, 更沒有觀眾. 只有掠過耳稍的風聲與演員自己的心跳聲. 自開天闢地以來寂寥蒼茫鮮少人蹤的高山荒原. 離道路左側40米處, 雪水融成的溪流載著浮冰逃難似得往下游匆匆離去, 自遠而近而遠閃著粼粼波光.

我們竟然跑到這種地方做什麼來呀? 看著刺眼的陽光, 我有點恍惚.

.........(只有幾隻離群的烏鴉無聊地棲身在岩塊上頭等我們這群人類出狀況.)

"到了! 全部下車騎車." 陳守忠終於等到像武昌起義的這一刻對車上的團友吼著.

"下車, 下車了." 大夥一臉沉不住氣地興奮毛躁, 紛紛騎上車走人.

我拿相機來到溪邊先拍了溪水與上面有浮雕般雪花圖案的浮冰. 之後便一路邊騎邊照, 尤其是每騎過一個山丘後會發現在近山後的第二排有更高聳的雪山如隱士般低調隱藏. 雪山腳一定跟著一條悠悠小河注入主溪流, 景緻遠比出發時所見的一大片荒蕪要幽默而生動有趣.

待久了, 你會感覺這塊土地有點看平裝本世界名著小說的味道. 往往翻開樸素平淡的封面後, 讀完第3章節才能慢慢領會它內容的豐富與雋永, 最後不捨掩卷. 簡單說, 很容易錯過; 一旦深入, 容易上癮無法自拔. 人文風俗如此; 動物也好, 風景也好, 都幾乎是這種個性與脾氣的.

眼下與同伴距離越拉越遠, 我一點也不著急. 反正嘛, 今天死也要騎上東達拉! 早已下定決心就是不牽車, 也不上巴士裝老養病.

心情儘管輕鬆聞不到一絲血腥殺伐味, 讓人搖頭的悲慘路況像影子一般從頭到尾跟著. 首先, 這兒根本沒有一公尺的平路. 輪胎費勁踩過堆著小石子, 黃泥的土路, 寸草不生且經常打滑. 大車壓過的七橫八豎的胎痕成為單車深陷傾倒的陷阱. 不知道有幾次車子失去平衡就差點摔車了. 更需避開或直接躍過由裂隙冒出的泉水橫斷泥路的小水溝.

但最要命的仍舊是那高海拔的稀薄空氣讓人開始暈眩四肢漸漸無力.

心跳以加裝turbo引擎的方式高亢但無力的工作. 乾燥冰冷的空氣吸入你的口鼻與胸腔, 你不得不一直猛舔乾澀的嘴唇. 一旦稍微加速騎過小陡坡與積水的坑漥, 呼吸就異常劇烈地起伏波動而且沒完沒了. 最後簡直是用全身70%的氣力呼吸空氣, 用30%的力氣踩踏板的感覺喲. 不可思議的單車經驗.

下一秒鐘吸不到氧氣的想法就這麼死咬著你, 讓你愈騎愈驚, 愈驚愈慢. 好似一群準備過冬的北國松鼠, 剝開藏在橡樹洞裡的核桃時驚覺裡頭竟然空無一物. 核桃怎麼空的?!

落井下石一樣, 途中碰上兩處施工點. 人車被迫停下. 因為塌崩開了大洞的路基還沒填上足夠多的石塊, 連人都過不了. 怪手一鏟接一鏟面無表情的作業, 車後奮力噴出巨量的黑煙並發出隆隆崆崆的噪音. 看得我更加膽怯. 媽呀, 這要扛車越過這石坡呀? 現下連騎車都腿軟, 何況要扛10多公斤的單車? 總之, 像上帝保佑般糊裡糊塗的全都捱過. 竟然發現在第二個施工點追上一直領頭的R君與K君. 三人趁亂拿出飲水與口糧補充體力. 非常喘, 沒講上幾句話.

這兩個傢伙前幾天的高原反應是裝的喲? 這種策略實在太那個了吧! 我合理的懷疑.

今天登東達山即使已做好充分的心理準備 (類似這種"死也要騎上去"的匹夫之勇算不算心理準備呵?), 但臨場的生理反應與想法還是最關鍵的.

你得學著自我激勵 (或自我催眠) 讓你渡過難關.

還記得這趟兩千里路沒人求你來的.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不需怪任何人, 更無需怪起陳守忠.

"我排除萬難登頂, 為的只有一件事情: 征服自己的侷限性, 征服自己的狹隘與怯弱." 這是"一座山的勇氣"的作者高銘和在本書的234頁結尾的一句話. (高銘和於1996年春季獨自登上世界最高峰聖母峰)

我就以這句話像錄音帶反覆播放, 洗我的腦袋, 洗我的眼睛, 洗我的耳朵, 洗我的呼吸與脈搏. 一直洗到東達拉山. 他說得極是, 我們來西藏不是為了征服什麼拉什麼山來著. 我們為了征服自己!

登頂後大夥的慶祝儀式像國慶煙火一樣轟烈爆炸開來. 又叫又唱又跳, 十幾個人豐年慶典般緊緊擁抱在一塊兒. 是那些壓抑許久的血汗, 痛苦與忍耐, 毫無保留地在5,008米向藍天與白雲大量噴出.

以第三人騎上東達山的一刻, 我忘我地用右手食指指著陳守忠 (實際上眼眶噙著眼淚顫抖著) 說: "守忠, 騎完東達山這一段路, 我知道這個川藏單車冒險團絕非為了賺錢. 有你的用心與抱負在裡面."

我直視他的雙瞳, 投給他真心的感恩與敬佩.

我想他應該感受到了.

起點
往前望去是一片無垠的荒原
浮冰在淺灘上打轉
第二排的雪山巧妙地藏匿在群山之間, 非得望前騎才看得見




來時路迢迢
冰河與雪山--只有這對看不盡數不完的兄弟檔
接近登頂的第二施工點做唯一的休息和最後衝刺
這輩子最接近上帝的一刻--5,008東達山

星期一, 12月 07, 2009

小黑狗與終於領悟的拉烏山單車挑戰 (10/20 芒康, 4,380米拉烏山, 登巴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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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較早入住芒康酒店. 此乃入藏之後最像樣的一個市鎮. 熱水"據稱"要到晚上20:00才供應, 趁天黑前在鎮上逛了一圈.

先踏進自成都別後就再也沒再見到過的超市. 都是以雜貨乾貨為主的小店啦, 但酒水飲料類卻相當充足, 尤其是屬白酒類的酒種像是春天盛開綻放的花朵一樣擺滿貨架. 沒有水果哩, 真令人失望. 進去了兩間超市找不到任何水果的蹤影, 問了店員說只有早上的市場才買得到水果.

唉, 五天來沒吃到半樣水果, 就像是沒喝維士比就上路的卡車司機一樣是越來越沒勁. (維士比是台灣藍領階級最流行喝的提神飲料之一. Cliff最印象深刻的倒不是飲料本身好不好喝, 因為從沒喝過. 而是十幾年前找了當紅的周潤發拍的電視廣告, 以台灣話搭配發哥招牌的露齒微笑與誇張的拇指朝天的勝利手勢真是"俗"到最高點的詭異組合.而且到現在電視廣告還偶爾看得到.)

餐廳沒看到什麼當地風味餐的特色小吃, 清一色的全部都是漢族開的川菜館.

這個藏族的地盤上, 漢族在經濟發展的控制分配通路等方面依然擁有壓倒性的近乎壟斷的優勢. 一路上我們吃的是100%川菜口味, 到最後竟有種"四川人才有執照開餐館"一樣的錯覺. 這應該不可能吧. 導遊特別交代炒菜師傅要少鹽少油少辣. 不知道別人的感覺, 但我吃得開心又放心, 沒有任何投訴與挑剔. 每餐至少吃兩碗飯, 青菜多得尤其痛快. 白菜, 高麗菜, 青江菜, 茼蒿, 土豆, 黑木耳, 西紅柿等等平地常見的全部都吃到. 不過冬天降雪後, 青菜會變的又貴種類又少. 湯也喝得比平常多. 高海拔, 低溫, 運動耗費體力都讓我食慾大開. 這種飲食的際遇與住宿環境簡直是兩個極端.

我心想這賓館的熱水供應會不會又跳票呢, 就在對面找了間髮廊請人洗了頭. 10元而已, 有充足的熱水, 又不用跑去櫃檯像乞丐一樣去搶可憐的吹風機. 洗吹得又乾淨又舒服, 真是太享受了. 以至於每回進飯店後, Cliff都會到賓館附近找可有洗頭的地方.

夜裡開著空調26度入睡, 終於難得的一夜好眠. 不再手腳冰冷得在床上翻來覆去. 但R君又出狀況了. 昨天以第一名騎車登頂時 (宗拉山有4,170米高, 山頂風又大又冷) 吹風吹到頭痛, 聽他一起床抱怨整夜沒法熟睡. 所以趕緊邊找普拿疼吃, 邊說今天登拉烏山得放棄了. 真是可憐啊.

事後想想, 沒有獎牌獎金甚至一只證書可拿的"顯然在川藏這種廣裘高原根本是沒完沒了的登頂冒險"也無需太認真去拼嘛. 我想每個人盡興就夠了. 因為是來遊玩的, 不是參加比賽之類的競技所以應該沒有什麼榮譽心的在心理作祟吧. 我確實是這麼頭腦簡單地想這趟騎車進藏的事. 但看到其他團友都很投入很認真地騎每一段路喲. 昨天從巴士上望去有的人都已經站不穩了, 可能吸不到足量的氧氣加上往宗拉山一路上風勢異常強勁, 都還堅持不上巴士耶. Cliff用完中餐後就選擇不騎上巴士寫日誌, 所以團友們那種痛苦, 掙扎, 奮勇登頂的那一幕可是像紫外熱線一般深深的烙印在眼底.

"應該沒有什麼榮譽心的在心理作祟"這句話得要重寫了. 就從今天起!

早餐吃久違的小籠包, 豆漿與油條, 又是飽足滿意的一餐. 臨桌頂著大光頭的北京佬, 一行4人兩台TOYOTA 四驅車剛打拉薩回來, 已經出門旅行一個多月了. 這會要往雲南開去. 聽到咱台胞是來四川騎車進藏的, 聊天的聲音陡然高了八度, 馬上熱絡得像他鄉遇故知般聊得更起勁. 問還多久才回到北京家裡, 他說沒譜呀. 應該是有錢有閒, 重視休閒品質, 家裡有間專擺義大利紅酒的酒竈的那種小中企業型的老闆. 說真的, 論到心胸開闊與交友攀談的那種大氣豪放的態度, 我们台灣人某種程度上真沒得比.

坐對面的荷蘭K君, 似乎暫時擺脫高山症的糾纏困擾, 開始打起精神進食. 聽他報怨小籠包" too oil, and upset my stomach"等等的, 但白饅頭很可口得吃了好幾個. 我得吃飽些, 因今天要正式挑戰騎單車攻上4千米的"巨峰". 會碰上什麼狀況, 確實如台北股市是開高走低或一路跳空爆量長黑一樣讓人說不準.

導遊金巴興緻頗高, 一路從鎮裡領頭往郊外騎著, 前六公里是平緩理想的柏油路, 風勢與氣溫都像標準秋天一樣相當舒適. 發出金光的朝陽像是伸出無數條的絲絨溫柔地輕推著背部, 我一直跟在金巴胖胖短短的身後騎著. 時間還早, 路上沒有其它惱人的重車嘎啦嘎啦經過.

一個完全沒有一點不祥預兆或暗示, 近乎完美的騎單車的西藏早晨.是所有股市分析師要投資人全力大膽買進藍籌股的普天同慶的好日子.

平日煙不離手的金巴20分鐘後靠路邊停下來, 揮手示意讓我前進. 我不客氣的弓起背呼了一口長氣加重踏板的力量領頭騎向山頭. 一開始碰上盤旋而上的山路, 左右兩側已無民宅人居, 儘是韭黃色的草原山景. 草原上三兩成群的牛隻仍主宰視野. 口中呵出來全都是白霧, 有6~7度的低溫. 右手邊從村子衝出一隻不吠不咬牙切齒的小黑狗, 吐起舌頭輕搖晃尾巴小步地開始跟著我的單車. 它就好像契約挑夫一樣以不超過你的速度於3米後緊緊跟著. 距離出發一小時後, 藍天被雲層厚重地遮住. 印象中踏進大陸後沒碰上如此多的雲.

刮耳的冷風如甦醒過來一樣打完不小的呵欠後便上鐘開工. 這風一吹上髮梢臉部耳朵與鼻腔, 喚醒我那"雖身處於西藏高原, 心思已放鬆到海平面以下"的警覺心. 哇! 呼吸有感覺到空氣裡含著如冰渣般惡意的東西. 即使坡度不會讓人生懼, 但鼻子吸到的冷空氣像潤油一般將鼻涕與口水充分混合讓人彆扭難受. 接著我不得不扯掉禦寒面罩, 因為塞滿鼻水的受凍鼻子已喪失進氣排氣的唯一功能, 之後一路純靠嘴巴呼吸. 小黑狗還沒離開呢, 它"哈哈哈"喘氣的聲音像伴奏一樣為我輕輕打拍子. 我回頭一望與同伴距離越拉越遠. 屁股與腰椎有些僵直酸疼, 就立起身打直雙腳做一兩次鬆弛的拉筋動作. 腿絲毫不感覺酸楚, 但輪胎與齒輪卻開始像信用卡的利息越滾越重. 時速應該落在可憐的6公里以下...呀, 管它什麼時速啊, "咳" 的一聲朝路旁狠狠的吐了一口膿痰. 路面在拐上之字形山徑時已恢復到318傳統的坑洞遍佈的泥土碎石路, 迎面駛過的卡車與高速過彎的四驅車攪起半天高的沙塵讓原本困難的呼吸更加痛苦.

一個左轉上坡, 眼角餘光見到著藍色雪衣的K君已經逼近了.

咦, 他高山症都沒影響吗? 那自淹淹一息慘狀復原的程度與他追趕的速度同樣令我吃驚. 其實有一陣子, 我的速度已經被缺氧的高原氣候拖到只比散步要快一些而已. 就像被當頭澆了一桶冰水一樣刺激, 我猛然大吸一口氣於胸腹, 再使勁用盡力氣往前踩. 無奈的是不聽使喚的筋肉已被斷斷續續的呼吸打斷節奏, 腳腿一直由呼吸與心跳領著走. 只要一個踉蹌亂了呼吸, 下一個呼氣與吸氣的循環也跟著大亂, 所有接下來的動作變得極其笨拙像是一副不會騎車的樣子. 有一度我吸不到足量空氣, 那種恐懼可比"國二暑假於4米深的台南空軍基地泳池換氣時吃了兩口水差點溺水"的驚心動魄. 一口氣不夠啊, 那就連吸兩口氣才吐氣. 兩口氣吸吐著仍感受到胸腔不得不被破膛打開的痛楚, 反射性地順手將固定兩公斤重背包的胸前繫帶與腰帶通通解開, 這才終於減緩那種下一秒鐘就吸不到氧氣的窒息感覺.

"在4,000米高山瀕臨溺水經驗的四足哺乳類"--就是這麼貼切的形容. 我想可憐倒楣的K君前幾天在四川理塘必定有類似的覺悟吧. 那真恐怖.

Cliff鄭重告訴你, 若真有自由選擇結束你的人生的方法, 請你千萬避開缺氧窒息這類的. 那太可怕了!!

兩或三小後吧我騎上了拉烏山, 不到一分鐘K君也抵達終點. 我們互相擊掌恭喜祝賀, 並留下登頂的凱旋紀念照. 那是Cliff這輩子第一次騎上海拔超過4,000米的高山, 打從心裡覺得值得留念慶賀. 我也很高興K君終於擺脫了前3天像宿命般糾纏不清的高原反應.(自拉烏山一役後K君像打通任督二脈的張無忌不再傻傻地吸著氧氣瓶嘆氣, 變得脫胎換骨神勇無比!)

高原反應是生物演化, 是天擇產物, 或純粹運氣問題呢? 沒有答案耶. 它真得很討人厭.

總之, 我為自己及所有團友們高興. 因為此行最難得的單車高山越野經驗是在台灣所有百岳巔峰上都享受不到的. 你或許會說這哪裡是享受呀, 這簡直是某種接近到變態的自虐.

哈哈! 自虐與享受往往只有一線之隔. 只要不要將虐待別人當成享受就夠了, 是吧?

團友氣咻咻的全都到齊了, 臉上也是一副各有領悟的模樣. 小黑狗竟然跟上來了. 下山時讓馬師父捉上車, 說在這無人的山頭狗鐵定會餓死. 它坐著巴士走了好一大段路程, 最終在瀾滄江畔吃中飯的如美鎮才離去.

小黑像隱身的山神一樣, 帶給我們旅人平安與好運. 不知從哪裡來, 不知打哪裡去了...今夜在登巴村的夢裡, 小黑狗你會再度出現吗?


TOYOTA四驅車PRADO在川藏有壓倒性的優勢, 而且是中邪般地全是白色與銀色. 是自駕游的首選車!
拉烏山的半山腰髮夾彎回望沉浸在曙光中的芒康
K君擺脫高反神奇地登頂
騎上人生第一個4000米高峰
如影隨形的小黑, 姿勢輕鬆寫意但表情嚴肅.
馬師父童心大起將它抱上巴士, 成了此行唯一的不速之客
廣闊的山巒與無盡的高山草原, 至此心情為之一鬆
兩個牧童在左下角伴著牛群
景色稱不上美但壯觀得會令你窒息
風吹草低見牛羊, 一眼望去哪數得完呀?
草原上還結著薄冰, 可想像隆冬時分的天寒地凍
牧童哥們開心合照, 雖想說上祝福的話無奈語言不通. 但大夥都笑得開心.
此行越過的第二條大河--瀾滄江
又是有NIKE商標的棉帽

星期四, 12月 03, 2009

開玩笑的熱水頭和雪鄉的第一杯酥油茶 (10/19 巴塘, 金沙江大橋, 芒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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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入住的是號稱當地最高檔次的巴塘大酒店. 但是酒店房間內的設施與維護的狀況可比擬成7月雨季中的318國道同樣不敢領教. 我與早到的R君把這間酒店是從頭抱怨到尾, 似乎將白天高山症的受虐情節全發洩在這外貌與內在一樣可憐兮兮的酒店.

到底是臨時性質的收容所還是收取費用對外營業的賓館呢? 我住起來沒感到太大的差異.

首先是浴室.

R君每天一定得洗澡洗衣. 他才不管什麼高海拔山區盡量不要洗頭洗澡才不會感冒等等告戒. 洗澡後也順手將車衣車褲襪子全洗, 擰乾後拿出來掛滿房間的各角落.

嚴格講起, R君是個紀律嚴謹如部隊裡志願留營10年的士官長的人. 每天一定設定鬧鐘. 從不賴床 (這點非常令我佩服). 每天洗澡洗衣服. 就寢前刷好牙. 睡前說三個笑話, 一個心得, 寫完當日遊記 (用筆電直接KEY IN, 好厲害呦), 與台灣家人SKYPE. 最後, 夜裡磨牙當臉部運動. (磨牙的故事很精采, 以後再提) 就好像有位個性固執記憶超強的秘書緊盯著他務必在24小時一天裡重複以上所有動作.

我則是沒洗頭會發夢. 都是作那種讓你滿身難過, 但醒來後又什麼也想不起來的低品質, 沒劇情, 所以無法分享的夢. 對我而言, 洗頭比洗澡洗襪子內衣褲重要.

旅行在外, 最重要的是夜夜好眠.

"喂! 有沒有熱水呀?" 昨晚一進門我劈頭就問.

在川藏高原寒冷的夜裡, 疲憊的旅人踏入沒有供應熱水的浴室就好比一個餓壞的小孩放學回家發現家中唯一可稱為食物的只剩下冷凍庫的牛肉.

"有." R君說.

Good! 洗澡去.

洗手臺的水龍頭水量正常, 但因為角度問題水會無法控制地到處亂噴. 因此洗手臺淹滿噴出來的水.竟然無法排水, 原來根本沒設計漏水口嘛. 天吶! 淹得牙刷, 杯子(紙杯), 杯墊, 塑膠袋紛紛浮起來像沒繫牢的小舢舨一樣到處漂流. 浴室地板完全不是向洩水口頃斜設計, 或可能是施工品質太差的緣故, 積水到處不退. 上面浮著層油膩恶心的香皂, 洗髮乳與毛髮的混合泡沫. 等了半天, 標示紅色的熱水水龍頭流出來的永遠是又冰又涼的冷水. 只能用毛巾擦拭的乾洗方式敷衍了事一番, 頭當然沒法洗了. 再細看一下, 水龍頭至上少有一半是像裝了避震彈簧一樣很隨興地扭動搖晃, 也因此很難不漏水. 簡直是宿命般將要打掉重建的40年老舊公寓的浴室場景.

照明與供電是另一個大問題.

從裡到外, 至少有一半的燈是壞的, 無法照明. 我與R君不約而同懷疑這是店家刻意為之的省電絕招之一. 不修復既省材料錢也省電費, 因為像R君這麼認真每天開筆電敲完日記才上床睡覺的遊客應該屬於罕見的極少數.

在偏遠的山區, 再怎樣不佳的水電設施總比住帳篷要保暖安全. 我们在別無選擇的情形下也只能照單全收.

此後進拉薩之前的旅程所謂"政治正確的心理準備"是--碰上沒供應足量熱水的浴室 (或聲稱有熱水但因種種原因最終無法提供) , 冷熱水管反裝的水龍頭, 搖晃鬆脫漏水的洗手臺, 無法一次沖乾淨的蹲式或坐式馬桶 (加上會搖晃的坐式馬桶. 這絕不誇張) , 排水不佳的淋浴間, 與點不亮的電燈泡的機率與在318國道途中遇見黑色公牦牛的機率一樣大.

像此地特有的高原反應一樣接受吧! 這些不方便, 匱乏, 落後與它周圍的自然美景就像是一輩子相依相隨的異卵雙胞胎.

今天起個大早, 因為最後一個進藏前的施工管制點要在工人08:00上工前通過. 天色還未開光, 車外漆黑一片. 來到金沙江大橋了, 車在卡口停下來. 馬師傅下車讓哨站查驗入藏許可證和繳交過橋費. 過了這比想像中要小要平凡很多的大橋, Cliff有生以來第一次進入西藏自治區. 心情不禁浮動不安. 看到四川這一頭的橋邊立著個界碑很慎重的寫著"中藏邊界"四個字. 收費亭另一側有持衝鋒槍著迷彩軍服的年輕武警直盯著我们看, 氣氛變得有些緊張與肅殺氣.

為什麼? 我不該如此緊張呀.

感覺上就像我们車上正窩藏一個被通緝的革命黨, 我们都是喬裝成進藏做生意的商人要護送他潛入拉薩的一處隱密的藏匿點. 驗完證件後那荷槍的武警會不會上車盤問每個人去那裡從何處來準備呆在西藏什麼地方呢? 老馬怎麼一去就15分鐘了, 是不是出了什麼狀況? 真令人坐立不安, 瞌睡蟲這會全跑了. 橋的那頭也神秘難測, 濃霧掩蓋路面只剩10米左右的能見度. 在發出青色月光悽慘的一個不祥之夜, 我好擔心老馬是不是遇上麻煩了. 萬一武警要逮人, 我们是要衝還是棄車跳江逃逸? 胡思亂想之際, 馬師傅回來了. 陳守忠問怎麼搞那麼久. 馬師傅回說, 那收過橋費的老頭糊里糊塗得連錢也數不清楚. "唉" 的嘆了一口氣. 我聽了也 "哎" 的嘆了一口氣. 柵欄升起, 我们車子進藏了. 咦, 西藏這頭站哨的武警查也沒查入藏許可就讓車子往前行. 哈哈哈! 太輕鬆了. 我是白緊張了一回. 手心都是汗哩. 嘻嘻. 可能夜裡睡得不熟也容易亂想事情.

在經過施工點後, 車停在路邊等天亮騎車. 今天預計要沿著靈芝河谷一路騎70km翻過4,170米的宗拉山. 晚上到入藏後第一個大城市芒康過夜.

這一段東藏的國道路況還是不佳, 全是邊修邊補的完工前的狀況. 一開始的幾公里幾乎都是被重車刻得一痕一痕的裂縫, 像是永遠皺著眉頭的黃泥路. 車一經過揚起像長著翅膀漫天飛舞的灰土. 到處堆積著水溝與水泥路墩用的小石堆與砂土. 臨著河岸這一側排水用的明溝已大致綁好鋼筋立起板模, 接著澆灌水泥養護完就可投入營運. 路面有推土機與壓路機忙碌複雜的壓痕. 坡度雖不陡, 但騎在這樣沙塵常常高高揚起又劈頭灑下的"類台灣產業道路", 實在是不怎麼值得回味的經驗.

溫度比涼爽更偏涼些. 河水清澈但湍急, 河床遍佈大小石頭, 乍看之下蠻似臺灣花蓮立霧溪支流的落差與水勢. 經過幾處施工工程隊, 都有人對你揮手打招呼打氣加油, 喊你說"札西得勒". 感覺非常溫馨. 也虧了這群築路工人, 才有今日的川藏公路單車冒險團. 我也大聲回說"札西得勒". 伴著潺潺有聲的河流, 欣賞逐漸變為紅黃赤紫繽紛的秋葉. 太陽罕見地被高聳垂直的山壁全程屏蔽, 雲的表情略顯鬆散, 有些心不在焉地從這個山頭飄往那個山頭. 心情愈來愈愉快, 不自覺騎了三個小時. 在離宗拉山不到15公里的三叉路口集合停車吃方便餐.

簡陋木屋搭成的一間掛著XX川菜館招牌的餐館. 所謂餐廳裡頭就放了三張木桌, 幾排木板凳而已. 從無例外的照明不佳通風不良. 後頭是擁擠凌亂全都像以黑油打蠟過的幽暗廚房. 三個人像覓食中的牛羊只顧低頭忙著煮麵. 既然是方便餐就沒啥可計較的. 老闆為我們準備雞蛋麵, 用像臉盆一般大的碗裝了8分滿. 我根本沒法吃完.

除了口味問題外還因為先前喝了兩杯出乎意料可口的藏民酥油茶. 開卡車的藏族師傅和導遊金巴找了對面的人家煮了一大壺酥油茶當餐前飲料.

怎麼做得這麼好吃? 實在太順口了. (之後Cliff又在其他地方喝過兩三回, 但都沒有這次讓我那麼印象深刻)

酥油取自牦牛身上的油脂做成的一塊塊牛油. 它對藏民, 不管富貴或貧賤, 就好比泥巴狀的黃金一樣重要與珍貴. 在所有的茶類中, 藏民特別偏愛四川茶, 這似乎是傳承千百年由茶馬古道運茶磚交換肉品的歷史淵源. 這種茶先泡入少量的水再加上蘇打, 然後與更多的開水, 鹽, 酥油一起放入一個長木桶. 再用一根長棒上下用力攪拌五分鐘左右. 這根木棍的底部有一個軟墊, 作用像是打氣筒的活塞桿. 對窮人而言, 酥油茶既是飲料也是吃飯時就揝粑的湯料. 也就是說用珍貴的酥油茶請客人喝, 是主人對賓客的隆重款待.

拿起茶杯貼近看, 像三倍濃度的錫蘭奶茶黃稠飽滿的顏色. 第一口入嘴, 鹹味先觸舌尖! 喔, 鹹呢. 再來是酥油濃厚醇郁的香味. 最後是茶的澀味才慢慢地化開. 像是吃西餐的次序一樣. 從凱撒沙拉開胃, 到讓人齒頰留香的菲力牛排, 最後由英式伯爵熱茶副餐收尾.

酥油茶就像西藏的牦牛是很有個性的一種茶.

女主人在生著柴火的竈上煮茶, 她的男人在左手邊未露出任何表情絞著手默默地坐著. 昏暗的斗室之內擠滿我们這群身穿五顏六色排汗衫及車褲的單車騎士. 柴噼哩啪啦的燒著, 跳躍激動的火苗將男人的影子在他身後的土牆上一下子拉得好長, 一會兒又壓得好矮.

我似乎看到牦牛長滿濃黑茂密毛髮的高大輪廓隱隱約約與男人的寬厚身影不斷分錯, 交織又重疊著.


竹籃承的黃澄澄的酥油, 其他的是開卡車與Toyota四驅的藏族小師傅.

雞蛋麵, 好大一盆. 我只吃了一半就擱下.

廚房準備中的一刻.

翻過宗拉山就一路滑降到進藏的第一大城--芒康.



山谷溪邊的藏族人家

每個村落都立有白塔供信眾禱告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