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 6月 26, 2010

劍南一夢 (2009, 1, 24~2010, 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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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麼回事, 突然有一群家燕在不知哪個角落築巢.

那天週六的午後, 天空正準備下起雨來時, 這群唐突的新房客由家族的爸爸媽媽領著六七隻小燕, 開始在兩棟12樓高建築之間的立體運動場啁啾不停的一會飛高陡降, 一會兒俯衝迴旋. 隨小雨絲絲的落下, 閃著陽光向下劃著銀練般的線條, 家燕不甘示弱的以兩翼與大開岔的尾巴像織錦藝術家般加添上充滿創意與優美的各式圓滑的弧線.

我不禁看得著迷. 除了讚嘆家燕飛翔技藝美妙高超之外, 伸長身子拼命從後陽台的紗窗往下找尋家燕可能的築巢處. 彷彿是一場 "Discovery Channel " 現場直播的3D立體 "劍南山的家燕" 之類的故事.

"喂! 家裡來了一大群黑白相間的家燕欸." 我呼喊正在打掃吸地的太太一同瞧瞧.

"哇, 好多喲...好可愛好厲害欸..." 太太就這麼與我擠著頭, 異常罕見地同時站在後陽台看了十多分鐘牠們的飛行表演. 看著這群將會在我們這兒住上好些年的不速嬌客.

此時門鈴響起, 是花店依約送花來.

開店在太太公司大樓下的花店老闆娘與先生利用週末親自送花來家裡. 家門一打開, 互相介紹了一番.

"嗨, 吳先生, 久仰大名呵! 認識你太太8年了, 今天終於登門拜訪." 老闆娘熱情的說.

" 您客氣了."

我接著問:" 我那麼有名啊?"

"你太太揹的包都是你從香港買回來的啊." 老闆娘擠著眼說.

唉, 女人家的心眼都是一樣. 從頭到腳先打量, 評頭論足真是無可避免的交際第一部曲.

她非常利索的脫了鞋一頭閃入臥房外的前陽台先整頓盆栽區.

我與做保險的先生隔著落地窗聊著天.

先生有點拘謹不太像一般保險從業人員健談. 一進門時似乎被客廳那對大喇吧嚇了一大跳, 他瞅著一整排音響系統很是吃驚的模樣. 當時正放著 Lee Ritenour 的爵士黑膠.

他頭上流著不少汗, 眼睛一直緊盯著蹲在花檯前整理盆栽的老闆娘. 好像是下一刻老闆娘會像電影 " Alice in Wonderland" 的女主角一樣一不小心就墜入一個莫名其妙的黑洞裡去.

"她很喜歡這個工作, 本身也學這個的." 先生言談之間都是讚賞與疼惜.

老闆娘松山高農畢業後又考取嘉義農專. 8年前在太太公司附近開了個花店. 據稱生意不惡. 前幾個月買了忠孝東路的40坪中古屋當新家, 還特地邀請花店的客戶去新家吃飯慶祝. 太太也受邀, 喜吱吱的提了盒咖啡禮盒回來.

老闆娘手上功夫不差, 大約挪好預置新盆栽的角落空間時也順便將太太所負責的前陽台花圃做總體檢.

"這些舖的小石子都發黃了, 該換新的. 一袋石子400元左右, 不貴嘛. 這是耗材, 要定期更換."

"有螞蟻或長蟲子就噴些殺蟲劑; 有沒有殺蟲劑?"老闆娘扭頭問.

蹲在老闆娘身旁像是學徒的太太搖了搖頭. (家裡住了將近兩年連殺蟲劑也忘了買, 真不知該如何說起)

接著檢查出魚缸的沉水馬達壞了.

"難怪魚缸的水無法循環."太太恍然大悟地說.

她建議將這幾盆零零散散的花盆用一整排木頭花檯取代, 這樣不但整齊美觀日後也較好整理澆花等等.

太太只得一直點著頭.

新的一尺高的盆栽移入左手角落, 果然讓視覺上更有感覺. 像一位皮膚白皙的美女右手指上多了枚亮晶晶的戒指.

太太非常滿意這個陽台新裝飾, 一面用盡力氣向老闆娘道謝與不厭煩地讚美著. 她順口要我猜多少錢, 我回說600. 馬上氣得不理我, 給我白眼並丟下一句 "吼, 你採購當假的喔!!" 就又回到陽台前.


白色橢圓形大盆栽內的綠葉在盛夏來臨前發育得很飽滿青翠, 像是隨時可拔下當炒菜的佐料之類的東西. (心裡這般想著但沒多講以免招致不測)

弄了半天也沒搞懂什麼樹來著, 只知道到了適當的季節會開白色的花.

老闆娘與先生還得去下一個客戶送貨, 喝完我倒的溫開水後連拿手的拿鐵咖啡都來不及泡就先告辭了.

看來, 太太真的非常衷意新盆栽, 她繼續待在陽台弄這些花花草草. 我回客廳裡將唱片換成 Ron Carter and Jim Hall 的 "Live at Village West". 一張 Bass與 guitar的爵士合奏.

太太還在花檯邊快樂地忙著一時半晌停不下手的樣子.

時間已過下午1:30.

我索性橫躺在鬆軟舒服的臥室床上交叉著腳, 拔掉眼鏡朝有些背光的螢幕般的整片落地窗望去.

此刻雨停了, 太陽很快露出臉. 不遠處無比熟悉的劍南山逆時針旋轉90度後形成一座垂直巨大無比長滿植被的綠色峭壁. 原本自東向西飄過的團塊狀白雲彷彿是從天而降的奶油飛瀑. 以近乎慢動作停格的速度向下吋動.

如此緩緩的不疾不徐地向下移動.

忘了時間, 忘了重力, 有意識又無意識的在這麼一個晴朗舒爽的假日午後流溢著.

朝上的左耳耳鼓內彷彿聽見滴滴答答 的秒針聲和 Ron Carter 篤篤嘟嘟的 bass 節奏低調靜宓地合奏著.

滴滴答, 篤篤嘟, 嗡嗡嗡...實在忍不住閉起了眼.

卻想著這一切真值得一場好夢呵.

星期日, 5月 09, 2010

無所事事的小毛驢與平老闆的千元台幣紙鈔. (10/23 八宿, 4,460m安久拉, 然烏3,960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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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宿總算是個一切都有的小型藏區市鎮.


該有的生活民生所需的物品, 學校, 郵局, 手機通訊行, 雜貨商, 小型超市在這兩三條大街上都齊備了. 也就是說是個沒有絲毫藏味, 缺乏魅力與想像力的過境小鎮.


主建物兩層樓, 擁有幾十間客房與十來間餐廳包房的下褟飯店旁開有一家洗衣店. 我進去問了今天送洗晚上能不能好. 老闆說需兩天一聽只有作罷.


我與R君輪流進到浴室將怒江峽谷那頭黏了一身像被油漆從天淋下的灰土用熱水洗個乾淨. 襪子, 上衣, 長褲, 頭巾從裡到外, 由上而下像報復一件被誰遺棄的什麼一樣賣力的刷著. 洗完後拿到一樓餐廳後方的脫水機絞乾, 再晾滿整個房間. 吃晚餐前基本上就忙了這檔事.


漢人開的飯店從頭到尾只供應 以不變應萬變的川菜. 聽起來好像是Cliff報怨或受委屈之類的. 但聽著肚子咕嚕咕嚕地猛脹氣的聲音, 食慾確實已大受影響, 當然跑廁所排氣的次數也如海拔高度一樣持續上升. 總之, 生活起居方面有關飲食排泄與睡眠已越來越不對勁. 開始吞著治肚脹氣的藥丸, 我想此刻就算將北海帝王蟹火鍋擺上桌也很難讓我有多大胃口吧.


晚餐之後另外為拍記錄片的D君辦了生日慶生. 好有特色的生日呦. 導遊金巴與飯店主人親手為壽星獻上四五條純白色的哈達 (白色的長長絲巾, 代表最深切的祝福與友誼). 還安排兩個在餐廳服務的藏族小姑娘和唱著一首又蹦又跳的藏歌祝賀. 雖通不懂兩位臉曬著高原紅的小姑娘唱些什麼, 但光看著她們臉龐既熱切又有些害羞的表情, 讓我们很享受藏族同胞的天真與熱情.


D君滿臉黑渣渣的大鬍子, 頸上圍繞起潔白無暇的哈達, 露齒笑得極天真. 看起來不就是原本打家劫舍的梁山泊好漢之一 (最像林沖這類俠義人物囉) 某天在安久拉山頂旁的聖湖受喻出家, 最後悟道成為仁波切的喇嘛呢. 我最好奇的是, 感性的D君許下怎樣的願望? 下輩子 (或乾脆喔下半輩子) 皈依為藏傳佛教的信徒嗎?


Cliff而言, 八宿這個毫不起眼的旅行中站才是此次川藏318國道2,144公里大橫斷的分水嶺. 從生理與精神層面上說來都是如此.


抵達八宿之前的前七天行程, 人文景緻的精采與矚目程度遠遜於碰上高原反應的適應, 高原騎車的呼吸換氣, 寒冷氣候的對抗與惡劣至極的318國道路況與飲食睡眠等等的議題. 這些議題是一般非冒險旅遊團根本不當是一回值得操心或討論的事情. 說真的, 離開成都這個大都會區域後, 我们不得不打起精神認真面對上述這些層出不窮讓人頭疼的生命健康安全事項. 更不論是否有熱水澡可淋浴了.


風景到底有多美似乎一點也不重要, 首要之務是把小命看好! 絕不誇大, 真的滿腦子盤踞著如何不生急症, 不發生交通意外的憂患意識之類的. 尤其當同伴们相繼因高山症倒下時更讓人心情無法朝著愉悅與輕鬆這端的天平傾斜.


過了八宿之後, 冒險, 競技與征服等等腎上腺素相關的概念如上週五夜裡作的第三個夢一般消失在潛意識的深井底層.


沿途的雪山, 冰川與廣大的森林, 點綴其中大大小小的湖泊與清澈見底的河流像是剛破啼而笑的小孩般讓人忍不住趨前抱起並親吻他的臉頰. 我終於有 見山是山, 見水是水的感覺.


始終在驚喜中的壽星切了蛋糕並讓大夥分食後, 我找了間髮廊洗頭.


店老闆對我這台胞客人好奇到簡直無法自拔.


一個漢族小妹幫我洗的頭, 老闆像是迷你劇場導演一樣全程坐在我们旁邊的旋轉椅上. 平老闆來自四川重慶, 到西藏已六年. 在年初剛剛把此店面頂下來開始自立門戶. 透露出對香港與台灣那種壓倒性的好奇. 他聊著以一個漢族年青人到藏人地盤討生活的種種辛苦.


羨慕你们台灣人吶.”他說. (有錢有閒大老遠來到西藏騎車旅遊--這句話沒說出口) 另一個叫白薇薇的女孩是洗頭小妹的漢族朋友, 從拉薩下來找朋友玩了幾天. 明後天也要回拉薩, 也湊在店內一塊聊著.


趁年輕力壯時多賺些錢嘛. 我们都是一樣的哇.”我望向半身鏡裡有些許扭曲滑稽, 左右顛倒好像是不同世界的三人只能這麼說.


真的是默契足擅長聊天的三人組呦! Cliff還是第一次見面的生客哩.


我此時想 一見如故或萍水相逢絕對是種後天強過先天, 機遇勝過宿命之類的什麼. 有人因好奇就多跨了一個門, 多插了一個嘴, 他的人生從此有個大轉折也說不定喔.


氣氛融洽, 思緒難得地靜謐, 洗完頭吹乾頭髮後還坐著不想馬上起身. 平老闆要小妹斟了杯茶給我似乎也沒有送客的打算. 我们四個人就差了張麻將桌似的繼續亂聊著.


那刻突然想到皮夾裡還留有過境香港機場買啤酒喝時找零的港幣. 倒出來有港幣一角, 一元與兩元的. 還有台幣一元. 我索性就將這些硬弊當成見面禮送給平老闆, 洗頭的小妹, 還有白薇薇.


三人組興奮的模樣像是收到價值不菲的寶物一樣. 我也很開心. 瞧著他们用手掌緊張兮兮捧著數著看著上面的浮雕圖案與文字. 我問洗頭多少錢準備好人民幣要給, 平老闆竟然說免費啦才10. 不用不用了, 交朋友嘛. 又問我台幣兌換人民幣多少. 最後他用200元人民幣跟我換了一張正面印有中華民國中央銀行字樣,背面有台灣特有的一對帝雉站在玉山前的千元紙鈔.


一早我们乘巴士離開八宿. 兩側群山夾著河道與越來越寬敞平坦的河岸與公路. 道路的狀況已不可同日可語. 是一切朝著美妙的方式變化著. 兩樓高的藏族人家臨著梯田稀疏立著, 眷養牛羊的牧地用乾枯後的荊棘圍在木樁欄杆上.


奇怪的是小毛驢的數量像是打開所有格林童話中的村落大門一樣壓倒性的多. 也不知道那裡來的毛驢呵, 多到讓開車的史師傅也嘖嘖稱奇. 全都三兩成群無方向性地跟著似乎也是悠哉遊哉的主人在馬路邊像天然的佈景般走著.


史師傅壞壞地像頭郊狼瞇著眼說, 要分辨毛驢, 騾子, 還是馬得看牠們的那話兒小毛驢的那話兒最大呦, 哈哈哈. 他大聲地笑. 害得我在下車前的一路上緊盯著這些四足獸的胯下那團東西.


, 那母的要怎麼區分呢? , 忘了問.


沿山路緩緩上升, 山坡上除了略顯枯黃的短草與荊棘, 碎石子及黃土外別無其他景緻. 牛隻比之前所看到的更焦急地啃著草, 其餘的可說一片荒涼. 但眼睛的注目焦點已無法從柏油路盡頭的地平線上高聳巍峨的白雪群山移開.


不久後我们要翻過約 4,500 米的安久拉山後, 就一路輕鬆滑降到有 西藏的瑞士美稱的然烏下褟. 下坡這一大段路, 又輕鬆又舒適. 特別是女生们非常期待.


離山頂約25公里, 再次被趕下巴士騎車. 山路雖偶有大坡段的起伏, 但騎起來已不像之前的大陡坡路叫人望而生怯. 反正是慢慢騎車, 本來好遠的雪山似乎像畫中的景物般一會兒就朝自己走近了. 半路上在一個小橋前我停下單車, 因為正前方有一大群山羊橫過馬路. 我趁空檔喝水解渴.


約一個半小時後, 領頭的K, R君與我前後被陳守忠攔下來. 後頭的隊友騎得慢得等他们人齊了再往前騎.


路旁風勢不小, 但騎著車從不感覺有那麼冷. 口中呵著白霧, 眼裡所見的植被已換成矮小的灌木叢, 低趴著的苔癬與牛毛般的蕨類. 最搶眼的是漫生著紅葉有短刺的荊棘, 像陽春麵中的紅辣椒瞬間提味. 在充沛的陽光照射下它們一落落簇擁著, 彷彿向鞏音不遠的冬季預告禦寒的計劃.


安久拉山是此次單車橫斷川藏高原倒數第二個騎車翻越的 4,000 米高山. 此去頭也不回一路下坡西行幾百里直到終站拉薩市. 老實說, 此刻心情有點惆悵及淡淡的失落感. 上次有這種五味雜陳的情緒時是20年前自空降部隊退伍前一個月的事了.


登頂後四面一望無際, 近乎無雲的失神狀況. 整頂蒼穹全是藍汪汪如健康海水的膚色, 藍天再度掄元為主角.


凜冽寒風中有一個秀氣的小湖出乎意料地出現在不遠處. 更罕見的是這窪神秘的高山湖周圍像是小孩未完成的蠟筆畫作一樣光禿禿地沒長一棵樹木. 它不含惡意地發出藍寶石般的粼粼波光. 湖邊茂盛的草坪上有不少隻黑毛牦牛正悠閒地吃草.


我所站立的山丘上遺留著信眾祭壇法事後迎風飄揚的五色經幡, 自遠而近的瑪尼堆彷彿朝著佛祖為我们的本次旅程平安祈福祝禱.


"出發了! 往然烏湖前進." 陳守忠催促大夥騎上單車早點趕到然烏鎮.


此刻我的心情 (與脹氣的肚子) 卻一點也不興奮起來.


我, 雪山與羊群
單車與羊
紅葉的荊棘開遍河谷旁


巍巍的雪山與細小的山徑
夥伴最愛的一段下坡路, 景色壯觀而行腳輕鬆
聖湖邊的祭壇
沒有樹木的小湖與五彩經幡


騎士的冒險與挑戰到今天為止
然烏湖由週遭的雪山融雪注入而形成的
猙獰的永凍雪山
"西藏的瑞士" 然烏湖畔的夕陽
"西藏的瑞士" 然烏湖畔的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