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明山最近秘境之一

============================

在2010年的今天, 陽明山還有所謂的秘境嗎?

兩週前的週五晚上11點, 是Cliff準備洗澡洗頭後上床就寢的一個幾乎不可能外出的尋常日子, T君正領著我在陽明山公園金山入口處八煙溫泉會館旁的一條小徑上走著. 戴起登山頭燈照在崎嶇的小路, 走在緩升的泥路上還算輕鬆. 我一聽去泡湯只著涼鞋所以跨步行進間有點滑腳笨拙. 天空是漆黑一片, 只有熄滅頭燈瞇著眼睛才發覺頭頂上千萬顆的星星不約而同的吐著青藍鑽色的光芒.

無風, 清爽, 右側不遠處就有條像是反覆唱著民歌的山澗小溪一路聒噪地伴隨著我倆.

“啊, 好久好久沒如此望著這片廣大神秘的星空了.” 我忖著.

T君決定告訴我這個屬於 ”無法大量分享” 的陽明山泡湯秘境前, 他已與家人來過數次. 而且都是挑較不擁擠的週五深夜裡.

“ 你泡了這個無名的秘密湯泉後, 別的付費的湯就不用去了.” T君說得像是一早九點剛剛大力買進1000張聯發科股票的營業員一般肯定而自信.

“引入池裡的都是天然的由地隙縫中泊出的熱泉與山澗匯流下的溪水, 沒有回收溫泉水不衛生不環保等等亂七八糟的問題.” 他說.

“而且, 免費.” 他興奮地像是中了小樂透.

說到重點中的重點了.

所有夠資格被稱為秘境的地方, 不管風景如何讓人驚歎, 風土文物如何教人讚賞, 管它是合法還是非法, 除了到訪的 “遊客稀少” 的前題之外, 就是 ”免費” 這個最重要的條件了.

庶民經濟下節衣縮食的巨大風潮下, 背包或冒險旅行者無不以發掘出某某秘境為最大的探險樂趣與成就.

T君終於忍不住這龐大到讓他渾身發癢不自在的誘惑力, 將這 ”無法大量分享的秘密” 跟我說了.

常常, 洩露一項秘密的誘惑實際上比探知它的誘惑力還大. 要守住一個所謂的秘密真是件困難的事. 而且當先被告知, 後來要求保守秘密時尤其讓聽密者痛苦難堪.

應該這麼說, (對保密者而言) 將一項秘密永遠封藏在心底不說給任何人知道是一件既浪費又可惜的事情.

“既然不願意我講出去, 那你就不要告訴我嘛.” 任何被告知者最後都會如水往下流般想著.

這個折磨人的棒子就一棒一棒地傳了下去. 秘境若干年後變成了小眾路線, 小眾若干年後變成了大眾景點. 大眾景點再搖身一變成了觀光客的必遊項目. 非法的從此由財團進駐開發就地合法 (運氣好的), 或像是在遙遠山區違法聚賭的賭場終於有天夜晚被警方一舉成擒, 永遠關閉.

“你從哪裡得知這個野溪溫泉的呀? 有可靠的朋友帶你來嗎?”

我走在荒郊的深山裡心裡越是極度地不踏實. 在令人昏昏欲睡雞皮疙瘩時起時落的子夜時刻, 腦袋縈迴著彷彿下一步路就會踏入某種只開放去程的陰陽魔界的恐懼.

“我買了本書, 從書上得知的.” 他極簡短回答.

原來是個又愛到處探險又守不住秘密的傢伙, 若干年後竟然出了本旅遊專書把其人珍藏多年的祕境完整揭露. 想來必然聊聊可數的付費讀者中有一位叫做T君的, 很嚴肅地以親身實證的方式完成了這種隱晦奇特的傳承.

這會兒, 棒子輾轉到了我Cliff手上.

當那個週五夜裡我緊跟著全副登雪山的裝備的T君 (LED頭燈, 雙登山杖, 防風透汗外套, 厚底登山鞋, 重達25公斤的背包. 背包內有灌飽了的水袋, 汽化爐, 大小鍋子, 食物, 浴衣以及沒翻出來似乎迷途三天後才會用到的東西) 在下車步行30分鐘後抵達這個無名野溪湯泉的入口端.

微微帶著芳香的刺鼻琉璜味, 雲霧裊裊中有七八個泡湯客已如水牛群般各據一角落泡在腰肚高度的水中. 似乎人比預期的要少呢. 我很快環伺四週, 大致在水霧瀰漫下將三個湯池與溪岸辨識一番.

這個規模不算小的野溪溫泉一定是之前有業者開發經營下所開挖, 建池, 築基底, 鑿水源, 最後以一定流量與比例混合熱泉與冰冷的溪水所建成 ”三階三湯溢流式” 的設施. 以前絕對是收費經營的湯泉, 但不知何故被要求放棄歸還給陽明山公園管理處. 在進入長滿小石塊的步道入口不遠處事實上立著一個警告牌子, 敬告遊客若非法進入公園管理處已列管之危險區域, 將得以受到15,000台幣的罰鍰.

經過時我特地緊張地問了走在兩公尺前像專心低頭插秧的農夫的T君: ”警察會來抓人嗎?”

“不會的. 警察都要睡覺.” 邊說著T君像是被魔笛催眠的村童一樣頭也不回地望前直走.

嘿, 一個人15,000元蠻好賺的. 比起在什麼路口的豔陽下苦等那些紅燈右轉冒失鬼駕駛的交通警察要輕鬆得多. 摸進湯池的人都拿著手電筒, 照著泡湯人的眼跟本睜不開來, 再說出入口僅有窄小的一個.

找兩個晚上不睡覺的年輕警察一前一後不聲不響的摸進來. 在前頭的警察立定後可好整以暇的拉了拉帽子才清開嗓子說: “嗯哼, 各位遊客, 你们已非法進入陽明山國家公園的管制區. 現在請你们 (頭此時環顧四個角落注意是否有人趁機潛水遁逃) 慢慢起身在我右手邊排成一列, 請不要驚慌與喧鬧… 我身後的同事呢 (以手掌向上方式回身招向一直以三七步站在背後陰暗裡身高較矮的另一位警察) 會將您的證件與姓名地址電話做登記的動作. 喔, 謝謝各位的合作, 祝各位都有個愉快而難忘的夜晚. 現在請開始動作.”

此時還閉著眼泡在40度C享受野溪溫泉之樂的人们恐怕要對好心向自已透露這個泡湯秘境的朋友又愛又恨了.

星明月稀的當晚這個悲劇還好跟山洪爆發, 熱泉瞬間乾涸等等可怕的事情一樣都沒發生. 口很渴, 喝完了帶去的一整瓶礦泉水, 吃了幾片T君背包拿出來的餅乾. T君很專業地生火煮好一鍋熱水泡了咖啡, 可惜我晚上既不能喝咖啡也無法喝茶.

我這幾年真的完全像患了健忘症般忘記夜生活該怎麼渡過了呢. 現在是很宅很宅的 Cliff 了.

手機不在手邊, 所以沒概念泡了多久. 這短短幾個鐘頭, 倒是還有少數遊客來來去去的.

“ 你要知道, 有時凌晨一兩點還會有人上來.” T君說.

“有次週六下午來, 被滿坑滿谷的人嚇壞了. 心想這不是秘境嗎? 簡直是到木柵動物園看熊貓一樣擁擠嘛.”

“唉, 還是週五的夜裡最享受…” T君將整個身子沒入充滿黃色泥漿的浴池裡, 只剩下一對炯炯發亮的眼睛與耳朵. 像是一頭精力過剩不睡覺的公河馬.

記不得距離上次熬夜有多少年了.

在這麼一個露天星夜下清醒著, 而且是半裸泡在一個連地圖都找不到的免費的違法的野溪溫泉裡. 那真是太不可思議了呀.

那夜凌晨三點洗完澡後像剛完成十字軍東征的士兵一樣疲憊地上了床.

再問一個似乎類似但實際不同的問題: 在2010年的今天, 陽明山還有所謂的秘境嗎?

而且是要合法的 (也就是不會因闖入公園管理處禁區, 而冒著被公園警察開15,000罰單的風險), 並有親切的, 專業的, 由熱愛大自然的退休一族轉任義工所導覽的封閉式園區.

最重要的是, 免費的.

有的啊, 昨天下午就去了一個叫 ”天溪園生態教育中心” 幽靜但生氣盎然的好地方.

Cliff下回再介紹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