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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三, 12月 16, 2009

下林卡17歲的卓瑪 (10/21 登巴村, 5,008東達山, 左貢, 邦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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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左貢縣城吃了同樣一樣豐盛的中餐後,我們就沿著舖著柏油的街道往城外騎去,計劃是沿玉曲河往44公里外的今夜落腳地邦達緩坡上升.


一開始遇著了由六匹馬組成的馬幫(這樣稱呼他們會不會有些太老式了呢? 稱為馬隊應該更貼切).


馬隻像超大型電動玩具一樣停在街旁商店的人行步道上.是種個頭不算高的馬,大概就比驢子與騾子稍高一些,不時慣性地搖著長長的尾巴.馬兒乖乖地直挺挺站著,偶而像他們的主人東張西望,但絕大部分時間仍舊像在草原上低頭啃草一般埋頭好奇的吸著舔著腳邊的東西.在異常乾淨的左鎮街上哪裡有什麼草呢,連垃圾在這個偏僻的小城也變得很罕見.好乾淨的小城鎮,奇怪的乾淨.


不跑不跳的馬只會從事四項動作,低頭,眨眼睫毛,搖尾巴(即使沒有蒼蠅巴著它),心血來潮時就用力拉著大小便.實在是種乏善可陳且極度讓人缺乏靈感的呆板動物.但它一旦跑動起來卻是讓人瞠目結舌的驚訝.心想怎有如此聰慧迅捷的美麗生物被創造出來呢.那種破浪迎風時俊美地甩著頭頸與馬鬃,誇張外露的筋肉,四蹄落地的頓挫巨響與嘶嘶的馬鳴所呈現出來的和諧與律動簡直可說是一首無懈可擊渾然天成的交響樂.馬是靜與動之間落差與距離最兩極的動物之一.(還有一種是非洲草原的公獅子,整天渾渾噩噩地打著呵欠無精打采,但一旦發怒猛起獵殺羚羊的驚人氣魄真是天壤之別.)


馬旁站著一個女孩與幾個穿皮衣戴毛帽的男人.長相既不粗獷也不猙獰的男人全都邊抽著煙邊往街上張望著說話,跟在電影中的殺人越貨滿臉鬍鬚的高壯而凶殘的那種馬幫全然是兩回事情.當然,最醒目的還是這位紮著短辮腳下蹬著一雙白色的短筒馬靴的藏族姑娘,她紅黑混搭的藏族服飾上看不見一點灰塵與骯髒,跟身旁同行的幾個油油黑黑的漢子實在不像來自同一個世界.她用一雙天不怕地不怕的眼神爽朗地瞅著路人,過路的人們也狠狠地回瞅了她.我騎在車隊的最後頭,一直慢慢慢慢地騎.經過馬隊與小姑娘時,我看了他們好幾眼,好奇這幫騎馬的馬幫人打哪來的,做什麼,以何營生的,將來要往哪裡去.


旅途中我們對偶爾同行的或錯身而過的旅人都充滿了好奇.不管是在飛機或汽車上,火車站候車室,旅館的大廳,飯館的鄰桌,景区的一個涼亭內或是公共廁所裡,心裡頭對周遭這群來來去去的陌生人就是禁不住這種種的疑問.要是能跟著其中一個看似有趣的旅人隨著他(们)從這裡移動到下一個城市,這樣的一趟旅行必定是刺激而精采.啊,想歸想,事實上很多話就噎在胸口說不出去.


我騎著忖著實在忍不住好奇心就繞回去這群馬幫決定將心中的問題全說了.


"喂,你們騎馬來的?"我問其中一個留著髒髒的鬍子的男人.(其實他們幾個全都留著骯髒兮兮的鬍子,有些飽經風霜的疲倦)


有人點了頭.


"從哪裡騎來的哇?"我說.


"..."這次沒人答話.(是保密防諜嗎?不太可能吧)


我們從"下李咖"來的.右手邊戴著毛帽的藏族姑娘回答.


"夏里喀嗎?"我問.


"是下--林--卡."藏族姑娘又細細的回答一次深怕我聽不明白.


"離左貢城邊上的一個小村."她說.


我们從台灣來的,來騎車...要一路騎到拉薩.我邊比劃這麼自我介紹.


她用兩手順了順頸邊的辮子沒說什麼.可能有些害羞.


咦,妳们騎馬來的.從下林卡到這裡這要騎多久? 我問.


我们騎了三天.她說.


啊!騎三天馬呀.肯定是越過比318國道更爛更危險的山路才能來到縣城吧.我開始佩服這群馬幫.尤其是這個眉宇清秀的小姑娘.


下林卡是怎樣的一個德性的地方呀,又讓我想得心癢難耐.一查資料,下林卡鄉赫然列名在全西藏地區僅存的九個不通公路的鄉.


下林卡鄉是左貢縣區內瓜果資源最為豐富的鄉之一.儘管當地氣候得天獨厚物產豐富,但閉塞的交通使得2000多名生活在那裡的鄉民至今仍處於幾乎與世隔絕的狀態.那裡盛產的葡萄,水蜜桃,核桃如果拿到縣城來賣,可以比其他品種多賣1倍的價錢.但是沒辦法,成本太高,即使運出來也可能壞掉了.從左貢縣城到下林卡鄉政府所在地,只有沿著崎嶇狹窄的騾馬驛道,翻越數座5000米以上的大山,再跨過玉曲和怒江兩條大河,採用步行和騎馬兼行的方式歷時7天才能到達.人說最險的一段路是在怒江邊上,從高高的懸崖上望下去,怒江只剩下成一條細線.人一旦摔下去,可以掉到江對面.


那馬背馱著的東西是什麼? 我手指著馬屁股上高高隆起褐色的粗麻布袋.


那是核桃,我们從家裡將核桃載來城裡賣.她說.(美味的葡萄與水蜜桃根本沒有機會以馬馱的方式載運出來,真是可惜了.)


喔,賣了的錢再買生活用品回去,對吧? 這簡直是繡珍版本的茶馬古道嘛.帶了家鄉特有的農產品山產與牲畜,到縣城市集拍賣與交換米鹽茶葉這些生活必需品.走的都是大小車輛均無法通過的山林野徑.心頭興奮起來,好似回到民初的古裝劇裡的某一個場景,只差我胯下有變速器的腳踏車太先進了,還有身上螢光綠的雪衣.


"我们要買米回去."她說.


然後再騎三天的馬回下林卡(很可能全程牽著馬走,因為馬已揹滿笨重的生活必需品).天哪,六匹馬能載多少斤的核桃出來,多少斤的米回去呢? 我心裡想著.


這真是極為沒有效率的一樁買賣.Again,這樣在少數民族代代相傳的生命延續與傳承讓我親眼親耳親聞後常讓我有滿溢的一種似苦卻甘的慷慨激動.很像在蘭嶼的傳統地下屋的工作屋前看著賣力地雕刻著禮仗的80歲雅美族老人的那一幕.


身體力行勝過千言萬語.


藏族姑娘就像是下林卡馬幫的發言人,對答從容得體.同行的男人全都不發一語.


說了半晌,連人家名字也忘了問.你真是沒有禮帽呦.我罵了自己.


"我怎麼稱呼妳呀?" 我懷著歉意.


"我叫卓瑪,今年17歲." 她亮著眼瞳說.


啊,卓瑪.呵,通俗,但是可是一個好美的名字.我看著來自下林卡的卓瑪忖著.


團友早就不見半個人影了.我該上路了,我對卓瑪說.


後~會~有~期~囉.我對她大力的揮手騎上車走人.突然回頭一問,這馬有起名字嗎?


"有啊,每一隻馬都有名字.就跟人一樣." 這是卓瑪對我所說的最後一句話.


剛出了城心裡想著這左貢與下林卡的公路一旦修通了,那馬幫那裡去呢? 17歲的卓瑪呢? 該不會也很快離鄉背井到內地的某一個城市打工了? 那她的馬呢? 想著想著,心情竟然黯淡下來,不禁有點悲傷.


最後我知道一件事.


這輩子我還可能遇上許多叫做卓瑪的藏族女孩,但是再碰上這位在2009年年僅17歲來自下林卡的卓瑪的機率等於零.

星期一, 12月 14, 2009

死了都要騎的318川藏最高海拔 (10/21 登巴村, 5,008東達山, 左貢, 邦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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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從"登巴村"這個地名可猜想這裡是怎樣一個生活條件的窮鄉僻壤.

只能很禮貌的稱之為木屋的兩層建築物就搭建在臨著江邊與狹窄的山徑旁. 我們全被安排在二樓以木板隔間成的放有吱嘰作響的彈簧床與小木桌的房間.

我與R君的房內只有一盞約10燭光的小燈泡, 一扇無法關緊的門. 沒有半個電插座, 也沒有窗子. 真的是一個只滿足"躺下睡覺起床走人"此類最低標準的打尖點. 廁所在廚房邊上, 當然是沒門的那種. 僅舖上一塊挖好洞的木板的簡陋茅房. 從洞口往下看, 是嘩啦嘩啦日夜奔流的冰冷江水與岸旁亂七八糟的垃圾與各色排泄物. 有時會有幾道風一陣陣像惡作劇般從下方貫上來. 冷颼讓你打著寒噤, 又氣味難聞.

洗手台呢? 咦, 浴室哪裡去啦? 昨天下午我問早到的R君.

今天沒法洗澡啦. 只有一個洗臉台在廚房後面. R君無精打采的回話.

用膝蓋想也知道, 這村不會有熱水了. 天黑前飯店旁已塞滿風霜滿身看似也筋疲力盡的十輪大貨車, 全都是日夜兼程趕路才落腳到這個前不著村, 後不著店的偏遠山村的旅人. 帶團按計畫入住的大致看了看只有我們一行人.

晚餐前沿江邊往村子上頭走了百米山路, 只見整個村落升起7, 8條炊煙繚繞入雲, 安靜地浸潤在晚霞與夕陽之中. 沒聽到熟悉的狗吠聲. 霧氣一刻比一刻更濃更冷些. 步回餐廳裡等出菜時碰上兩個在對面的曲登鄉第二小學上學的孩子. 男孩制服上繡的是六年級, 女孩是四年級卻長得比男孩高些. 口裡都咬了餅乾. 男孩嘴腳旁都是餅乾屑, 有著一副很粗心凡事不在乎的神情. 見了我還有點怕生.

你唸曲登小學呀? 我看著男孩說.

"....." 男孩沉默, 撇頭望著高他半個頭的女孩.

他-- 六年級. 女孩望著我.

你班上有多少學生呀? 我看著男孩說.

"....." 男孩沉默, 撇頭笑了又望著高他半個頭的女孩. 我看見他左嘴腳粘著3顆米粒般大的黃色餅屑.

女孩這次沒幫他答腔.

我是問你有幾個同學. 我看著男孩換個詞彙說.

"....." 男孩沉默望著女孩.

我不知道他班上的同學. 女孩回答.

"......" 我們三人全都沉默著.

這孩子不是六年級了嗎, 怎麼一句中文都不說呢. 我心裡奇怪著.

昨天的牧童哥們不說漢語還情有可原, 但你這六年級生比起四年級生就差多了.

唉~~, 我嘆氣.

一會女孩拉著男孩走了.

說起這種無法溝通的原本少許的挫折感偶而會放大, 尤其當你是在所謂1959年三月的50年前就解放的西藏特區的中國與人們面對面時竟然只能用微笑與手勢溝通時. 那我們跟十八竿子都打不著的荷蘭K君來到西藏這塊碩大無比的高原之鄉就沒啥兩樣嘛.

依我看來, 西藏與中國的心理與歷史距離竟比台灣與中國還要遙遠. 彷彿有條長不見端比台灣海峽更深更寬的大斷崖橫隔出兩個既陌生又不互融的遙遠世界呦. 雖然今日在路上一出了村子碰上了牦牛與黃牛的混血雜種後裔--牛扁 (發音為"") 牛. 它有來自牦牛那朝天的彎曲犄角, 像黃牛的短毛, 力大無窮但肺泡與呼吸器官重新改造後可耐高海拔與稀氧環境. 漢族與藏族的聯姻產品也應該與什麼扁牛相去不遠吧.

睡前R君頭戴登山用的LED頭燈, 領我到洗手台刷牙洗臉準備就寢. 我以毛巾打濕將身上擦了擦. 漱口水就往木欄外奔騰澎湃的江水呸地聲吐得好遠, 臉上偶而被強風刮回來的瀑布飛絲般的牙膏泡沫沾了. 洗手台旁 (也是餐廳的洗菜台) 那根紅黑色皮毛的粗大豬蹄從下午到我們臨睡前的晚上10點鐘始終泡在夾雜血水, 洗臉水與潄口水的奇特溶液裡, 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從那合情合理的無奈中解脫.

一邊瞧著豬腳一邊洗臉刷牙真是登巴村難得的經驗.

晚上出乎意外的好睡, 隔壁四川夫妻像收音機電台清晰的談話聲一下子就聽不見了...

陳守忠已預告今日要爬一定的高度後在離終點前13公里處開始騎車. 目的地是如天險般可畏可敬的5,008米東達山.

哇! 此次川藏大橫斷旅行的最高峰, 絕對是"死了都要騎"的終極路線. 而且喔, 咱團不論女男竟然無人放棄!

車子的引擎如罹患缺氧症般發出不尋常的呻吟聲以牛碎步往前繞行, 難怪昨夜兩位開車的師傅聊起這段國道時眼中可察覺到嫌惡與畏懼的表情.

沿途堆放就地開闢山路而挖掘出來的大小石塊, 工人一絡絡將石頭堆成約40公分深, 60公分高, 長度不一的長方體石墎. 待發包的路政單位清點完數量計算工資後就與一定比例的水與泥漿混合以築成擋土牆與護欄. 來自西北高原的初冬寒風忘記噓寒問暖般地將路上積著水的大小坑窪全數結凍成迷你冰湖. 一路來周遭已無人煙, 更沒有農稼耕作之地. 植被剩下枯草和苔蘚類與適應高海拔的針葉林樹. 消瘦如柴的松樹非常沒默契地稀稀疏疏點綴山谷之間. 因此可說整體景觀荒涼悽清到某種氣氛, 牛隻羊群焦急地著魔般的低頭啃草. 擋風玻璃前方除了泥土與小型龍捲風捲起的漫天沙塵之外, 只見到如站崗的衛戍般一墩一墩放置好構工築牆用的石墩.

西藏先天的地質特性簡直是農作物與農業專家的亂葬崗. 一般而言, 西藏的土壤呈淡褐色或灰色. 依其腐殖質含量之多寡而產生不同的色彩. 這裡是以淤積土壤為主, 均為被風刮來的覆蓋在砂礫石與鵝卵石的沙土. 表土層既貧瘠又淺薄, 再挖下去全是石子. 最適合這類惡劣的地型的作物是大麥與西元641年大唐文成公主嫁妝之一的小麥後來轉變為適應高海拔的青稞.

萬物以消極與被動迎接一年一次的嚴冬, 與春夏同樣有生氣與生命力的只剩下奔流千里而來雪山冰融的溪流.

09:15. 晴天. 少雲. 氣溫: 攝氏0度.

豔陽仍然被兩旁高聳入雲的高山遮掩著, 任何光線無法直接穿刺到車內. 陰影暗香浮動之際最耀眼的是極遠處映著金色光芒的雪白山尖. 這是風暴前的寂靜, 是瘋狂前的獨白.

該是時候了!

高繞過一個左轉彎默數10秒後, 視界突然打開. 兩側山脈坡度趨緩漸成河谷平原, 雲朵竟連高度也沉降了. 山頭像是活動佈景般愈退愈開. 太陽露出臉, 陽光像具有重量般流洩到身上及車內所有角落. 針葉樹林竟然如初雪蒸發般憑空消失. 巴士喘起大氣吃力掠過一團團緊緊相摟的矮灌木叢, 外露的石頭由站姿變成臥姿與苔癬相擁. 山一副越長越低矮的錯覺, 雲像是結巴的害羞演員躲避在光禿而怪石嶙峋的群山後頭.

整座舞台以無垠的藍天為布幕360度開啟, 往前逶迤至極目的天涯邊是以墨染色暈技巧黑白兩色印刷的山頭, 岩塊, 草地, 黃灰色土路. 沒有樂隊伴奏, 沒有司儀, 更沒有觀眾. 只有掠過耳稍的風聲與演員自己的心跳聲. 自開天闢地以來寂寥蒼茫鮮少人蹤的高山荒原. 離道路左側40米處, 雪水融成的溪流載著浮冰逃難似得往下游匆匆離去, 自遠而近而遠閃著粼粼波光.

我們竟然跑到這種地方做什麼來呀? 看著刺眼的陽光, 我有點恍惚.

.........(只有幾隻離群的烏鴉無聊地棲身在岩塊上頭等我們這群人類出狀況.)

"到了! 全部下車騎車." 陳守忠終於等到像武昌起義的這一刻對車上的團友吼著.

"下車, 下車了." 大夥一臉沉不住氣地興奮毛躁, 紛紛騎上車走人.

我拿相機來到溪邊先拍了溪水與上面有浮雕般雪花圖案的浮冰. 之後便一路邊騎邊照, 尤其是每騎過一個山丘後會發現在近山後的第二排有更高聳的雪山如隱士般低調隱藏. 雪山腳一定跟著一條悠悠小河注入主溪流, 景緻遠比出發時所見的一大片荒蕪要幽默而生動有趣.

待久了, 你會感覺這塊土地有點看平裝本世界名著小說的味道. 往往翻開樸素平淡的封面後, 讀完第3章節才能慢慢領會它內容的豐富與雋永, 最後不捨掩卷. 簡單說, 很容易錯過; 一旦深入, 容易上癮無法自拔. 人文風俗如此; 動物也好, 風景也好, 都幾乎是這種個性與脾氣的.

眼下與同伴距離越拉越遠, 我一點也不著急. 反正嘛, 今天死也要騎上東達拉! 早已下定決心就是不牽車, 也不上巴士裝老養病.

心情儘管輕鬆聞不到一絲血腥殺伐味, 讓人搖頭的悲慘路況像影子一般從頭到尾跟著. 首先, 這兒根本沒有一公尺的平路. 輪胎費勁踩過堆著小石子, 黃泥的土路, 寸草不生且經常打滑. 大車壓過的七橫八豎的胎痕成為單車深陷傾倒的陷阱. 不知道有幾次車子失去平衡就差點摔車了. 更需避開或直接躍過由裂隙冒出的泉水橫斷泥路的小水溝.

但最要命的仍舊是那高海拔的稀薄空氣讓人開始暈眩四肢漸漸無力.

心跳以加裝turbo引擎的方式高亢但無力的工作. 乾燥冰冷的空氣吸入你的口鼻與胸腔, 你不得不一直猛舔乾澀的嘴唇. 一旦稍微加速騎過小陡坡與積水的坑漥, 呼吸就異常劇烈地起伏波動而且沒完沒了. 最後簡直是用全身70%的氣力呼吸空氣, 用30%的力氣踩踏板的感覺喲. 不可思議的單車經驗.

下一秒鐘吸不到氧氣的想法就這麼死咬著你, 讓你愈騎愈驚, 愈驚愈慢. 好似一群準備過冬的北國松鼠, 剝開藏在橡樹洞裡的核桃時驚覺裡頭竟然空無一物. 核桃怎麼空的?!

落井下石一樣, 途中碰上兩處施工點. 人車被迫停下. 因為塌崩開了大洞的路基還沒填上足夠多的石塊, 連人都過不了. 怪手一鏟接一鏟面無表情的作業, 車後奮力噴出巨量的黑煙並發出隆隆崆崆的噪音. 看得我更加膽怯. 媽呀, 這要扛車越過這石坡呀? 現下連騎車都腿軟, 何況要扛10多公斤的單車? 總之, 像上帝保佑般糊裡糊塗的全都捱過. 竟然發現在第二個施工點追上一直領頭的R君與K君. 三人趁亂拿出飲水與口糧補充體力. 非常喘, 沒講上幾句話.

這兩個傢伙前幾天的高原反應是裝的喲? 這種策略實在太那個了吧! 我合理的懷疑.

今天登東達山即使已做好充分的心理準備 (類似這種"死也要騎上去"的匹夫之勇算不算心理準備呵?), 但臨場的生理反應與想法還是最關鍵的.

你得學著自我激勵 (或自我催眠) 讓你渡過難關.

還記得這趟兩千里路沒人求你來的.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不需怪任何人, 更無需怪起陳守忠.

"我排除萬難登頂, 為的只有一件事情: 征服自己的侷限性, 征服自己的狹隘與怯弱." 這是"一座山的勇氣"的作者高銘和在本書的234頁結尾的一句話. (高銘和於1996年春季獨自登上世界最高峰聖母峰)

我就以這句話像錄音帶反覆播放, 洗我的腦袋, 洗我的眼睛, 洗我的耳朵, 洗我的呼吸與脈搏. 一直洗到東達拉山. 他說得極是, 我們來西藏不是為了征服什麼拉什麼山來著. 我們為了征服自己!

登頂後大夥的慶祝儀式像國慶煙火一樣轟烈爆炸開來. 又叫又唱又跳, 十幾個人豐年慶典般緊緊擁抱在一塊兒. 是那些壓抑許久的血汗, 痛苦與忍耐, 毫無保留地在5,008米向藍天與白雲大量噴出.

以第三人騎上東達山的一刻, 我忘我地用右手食指指著陳守忠 (實際上眼眶噙著眼淚顫抖著) 說: "守忠, 騎完東達山這一段路, 我知道這個川藏單車冒險團絕非為了賺錢. 有你的用心與抱負在裡面."

我直視他的雙瞳, 投給他真心的感恩與敬佩.

我想他應該感受到了.

起點
往前望去是一片無垠的荒原
浮冰在淺灘上打轉
第二排的雪山巧妙地藏匿在群山之間, 非得望前騎才看得見




來時路迢迢
冰河與雪山--只有這對看不盡數不完的兄弟檔
接近登頂的第二施工點做唯一的休息和最後衝刺
這輩子最接近上帝的一刻--5,008東達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