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 11月 22, 2009

居里寺的西繞師父 (10/17 康定, 新都橋, 雅江)
============================
西繞師父今年27歲, 進入黃教教派的居里寺已有7年.

每個藏族家庭都希望至少有個小孩能成為喇嘛, 那是一種榮耀與責任, 他說. 我20歲離家來這兒當喇嘛時, 我媽媽很高興.

是嗎? 我心想.

有誰會捨得自己的親生骨肉遠離身邊到廟裡修行呢. 就算是達賴或班禪喇嘛的生母在獲知她的兒子是活佛轉世的那一刻必定是百感交集心情錯綜複雜的. 更何況, 選擇當不當喇嘛是你的權利, 但被認定是活佛轉世的候選人可是說 No 的機會都沒有哩. 咱們這次的藏族導遊金巴就是個半路出家又決定半路還俗的青海西寧寺的"前"喇嘛, 似乎決定出家與還俗就漢傳佛教來說更為嚴謹且嚴肅多了. 或可比擬成服志願役士軍官軍人一樣嘛, 合則來不合則去無需勉強. 反正是一種職業的選擇與放棄.

不過西繞侃侃而談寺里的文物歷史, 完全沒有濃厚的藏族口音, 倒是讓我很佩服. 他必定是個以獻生佛教的職業與志業為最終目的, 並以當喇嘛為榮的一位很執著有前途的喇嘛.

居里寺最終落腳在現址已是清康熙年間距今340年前的事. 它是Cliff此行所參觀的第一間藏傳佛寺.

寺廟是典型的白牆黑瓦的土石結構, 正殿外頭屋頂上方左右兩側各立有金光閃耀的鎏金轉經筒. 在強大的陽光照射下一付緩緩轉動的樣子. 與一般漢傳佛寺最大的不同是寺里完全沒有漢人祭拜禱告常見的燒香, 香爐, 木魚之類的東西. 取而代之的是一盞盞小小穌油燈燃燒所散發的特殊香氣與迷濛煙霧. 一個不大的講經堂就在跨進堂門時映入眼簾, 仍然僅靠著薄弱的油燈與亮度像藏區的降雨一般匱乏稀少的昏黃燈泡照明著狹窄的甬道, 紅色梁柱與五彩壁畫. 經堂地板上佈滿喇嘛早晚課念經讀經的舖有毛毯的坐墊, 但今天幾乎全部空在那兒, 只見三位喇嘛正跪著弓起身子小聲地讀經.

西繞打開一扇毫不起眼的木板壁畫, 我看到很明顯應該是價值不斐的以特殊礦物質粉墨顏料畫成的古老壁畫.

這些壁畫有600~700年囉, 這才是最珍貴的居里寺壁畫. 西繞手扶著廉價如玩具般的薄木蓋板時, 驕傲又如釋重負的望著我們說.

喔, 600多年的壁畫. 我們擠著頭搶看這些古董壁畫, 太過昏暗什麼也看不見, 大概都是些宗教故事之類的. 與其這樣神秘, 稀稀罕罕的陳列, 還不如數位化永久保存再讓遊客看得痛快. 親臨現場而不能看得過癮真是旅遊者最大遺憾之一啊.

全國沒有幾個地方有我們這年代久遠的壁畫. 他接著說明.

文革時期, 居里寺被改造成一所監獄, 許多有心的喇嘛為保存寺廟的這些珍貴佛器與古物均志願進入監獄裡頭 (是以犯罪型態入獄還是其他方式的技術性問題倒是忘了問). 也就是說文革時鬧得如火如荼的年輕紅衛兵大概作夢也沒想到監獄裡頭竟還秘密保存著為數眾多的"破四舊代表"的宗教古物壁畫. 有智慧的這群喇嘛將原始壁畫架上這層今日看到的木板"山寨壁畫"以掩人耳目, 不料就此將它全數保存下來. 真是佛祖顯靈嘛.

我們順時針繞過經堂大殿, 看到的都是歷任住持喇嘛與活佛的遺物坐床之類的. 隔起一間間神龕, 掛滿經文, 布幔與哈達, 置著他们的雕像與照片. 不是很整齊規律地堆放著, 我看著有種不像是寺廟的感覺, 直覺像是個預算有限人手不足的社區活動中心地下幽暗的儲藏室一樣.

寺中目前有三位活佛, 最大年紀的有74歲, 最年輕的才22歲. 2005年剛有位活佛圓寂. 四年後, 也就是投胎轉世的小活佛已經是活蹦亂跳的3, 4歲小童了, 居里寺的眾喇嘛即將出發尋找那位不知還在哪的活佛.

西藏各廟都有活佛坐鎮. 活佛都是轉世投胎--也就是類似天命世襲制的. 唯有死去的活佛會在生前給出隱喻, 由高階喇嘛組隊以非常冗長的程序包含占卜, 降神, 抽籤, 觀湖, 解夢等等去找出"可能的一群"轉世投胎的小活佛候選人. 這樣的使命, 有時需要兩三年才能完成. 最後由這群小神童 (三個是至少的要求) 中誰能 100% 拿對他的前世活佛最常使用的法器或物件才最終認定那個可愛機靈的小孩是真正的轉世活佛.

要注意呦, 是100%, 且毫不猶豫得拿對所測試的物件.

按照佛教的理論, 生物都具有三種表達情感的方式. 即身(肢體), 語(語言),意(心靈). 每一種方式都有各自的轉世. 身與語言為心靈所控制支配, 所以心靈的轉世被認為是真正的轉世. 要聰慧機靈的小孩從小學著活佛的坐姿走勢與神情倒不困難, 最難的是活佛前世用過的東西能在一堆複製贗品中辨認出來. 所以對真的轉世活佛沒有困難與容易的問題, 只有對錯真假的問題.

我告訴西繞我等一行人將騎單車進拉薩, 他一臉佩服. 他接著說, 再過幾天就要和廟裡的幾位喇嘛出遠門進藏找尋他们去世活佛的轉世靈童. 先進拉薩, 會去大昭寺的釋迦牟尼佛金身前朝拜, 晉見班禪喇嘛取得首肯與指示後, 再去聖湖拉姆拉措湖邊唸經七整天. 也就是大夥得住在湖邊, 看湖中的倒影有無活佛轉世的隱喻與異像. 解讀後再做下一步打算.

那預計要找多久呀, 我問西繞.

沒有人知道要找尋多久時間. 有可能花好幾年, 也有可能幾個月就找到了.

一定會找到的. 西繞若是刁根香煙就像極了把觀眾兜得團團轉的推理劇編劇一樣.

他不是蠻低階年輕嘛, 怎會擔當寺裡如此重大的任務呢? 西繞應該是讀出我的懷疑, 他說, 他主要的功能是充當翻譯者的工作. 老喇嘛講起話來不是那麼清晰.

這個停留在神權時代的異域風俗, 離我们台灣人還不算太遠吧, 不是嘛? 常透過什麼神呀菩薩的代言人乩童之類的問卜詢卦, 找尋失蹤的親人, 寵物與貴重的首飾.只是咱的乩童都是天生就具備此等特殊功能, 沒有經書梵文可以代代教授研習.

離開頌經大堂時, 三位喇嘛都停下手邊的工作, 伸直腿狀極輕鬆地喝著酥油茶. 所有其他的喇嘛到村裡有錢人家為去世的家人唸經祈福消災去了, 所以今日廟裡幾乎沒什麼人.他說.

明天就在剛剛你们去過的山丘邊上舉行天葬儀式.

這居里寺掌管的天葬臺離人間也真是太近了些. 近到就挨著其中一戶人家的後院籬笆邊上. 而且當兀鷹團聞到瀰漫滿谷如焚香般的血腥味, 興奮忘我"阿阿阿"地叫喊, 揮著巨大的翅膀由山窟裡跳出從天而降的駭人景象, 唸再多的經咒恐怕也無法消除心頭那像希區考克恐怖影片中食人烏鴉的情節. 更不論天葬師為了敲碎死者整身的骨頭與頭骨用力以大槌子敲擊石盆時發出像地獄之門開啟的咚咚咚咚又沉又尖銳入耳的聲音. 唉, 民情的差異真是巨大到無法想像. 雖說殊途同歸, 但對活人的感受很難以一句成語簡單帶過.

還記得離開空寂有點蒼茫的天葬台時, 為一對放牧的藏族小女生照了相. 她们邊跟著尋著草吃到處亂走的牦牛, 邊撿地上未乾的像黑麥做成的牦牛糞回家當燒柴煮竈的天然燃料.

長得較高的女孩有著一對令人過目難忘的黑眼瞳, 深邃不解地就像藏族輪迴轉世神秘的千年古老傳說.

==========

下午載滿單車的卡車終於歸建.

我與R君都有生以來第一次騎上我们所租的賤駒. 仍然是那陰魂不散的大陸製Giant (我與R君在台灣騎Giant, 我有一台, 他擁有4台). 一部18速 (前三後六) 的登山車. 前變與後變都是 Shimano Deori 等級, 夠用了, 又不是來比賽吼.

大夥一哄而散往山頂奮力騎去, 紛紛將”身在海拔3,500~4,000公尺恐深陷可怕高原反應”的警語拋之腦後.

開玩笑! 千里迢迢就是來騎車的說, 騎吧, 衝啊...

沿途是一片壯觀的夾道山景與慷慨異常的秋意. 斜陽穿刺過轉紅轉黃的樺樹與白楊林後被篩成了顆粒狀的光點, 輕巧的灑在滿地的枯葉與翠綠的草坪上. 像歐洲深秋的公園裡, 一條靜謐的河流不急不徐地流經滿載小石頭的河岸. 岸邊有三三兩兩的川馬不很專心地低頭吃草, 有花有白, 配合小河的拍子輕搖著尾巴.

忘情儘情的拍照後我與R君已落隊, 便像百米衝刺速度飆車出發. 沿著美麗的山谷愈騎愈高, 愈騎愈遠, 河谷已遠遠的落在我腳邊. 早就超過R君了, 在大概2小時後接駁巴士將我迎上車, 表現不俗的賤駒像馬戲團的道具般沒入帆布緊蓋的卡車裡. L君老當益壯, 是今天騎得最遠的. 他英雄凱旋般的上車時博得滿堂喝采.

你老兄不怕高山症嘿? 有人關心問.

兩年前走過青藏線, 平均呦6,000多米都沒發生什麼事. 沒在怕的哇! L君說著時還戴著安全頭盔, 很有四川軍閥的架勢.

這人 (你幾乎可說"鐵打銅澆的漢子") 好令人(我们, "都是吃白米喝濁水溪的水長大的平原郎") 羨慕呢. 尤其是可憐的R君, 與荷蘭遠東遠征軍的K君. 他们當晚車上就發作了高反, 真可憐!

趕路中R君就因為高原反應 (他起先還有些迷惑, 懷疑是不是暈車或幾天來睡眠不足的其他原因) 在車未到雅江前就要求停車去漆黑一片的外頭吐了兩次. 中餐新都橋所有吃的東西全部吐出來不說, 連胃酸都吐光了.

他事後說車子再不停他就要跳崖自盡. 車到雅江飯店, R君踉蹌搬進門房後"磅"的一聲連頭巾都沒脫掉便倒床不起, 連晚餐都沒法下樓吃. 在餐廳看到K君因頭痛也沒有食慾. 他就像泡在污濁的水溝裡的黑色鬱金香, 完全失去了白天裡的光采.

真可憐, 這才是旅程的第三天吶.


居里寺山後天葬臺邊放牦牛的藏族小女孩
西繞師父老成穩重看不出只有27歲.

以石板铺成的天葬臺. 立起的木桿用來綁固定頭顱的繩子.
居里寺的大殿, 一進布幡就直入誦經堂入口木門.
下了學的小學生上寺裡溫習功課, 晚點由家長領回.
風景畫一樣的山谷, 我們這麼騎過了.
落葉襯著密密的草皮像是被織在一塊兒的天然地毯.

沒有留言: